秋末,天氣涼爽多了,涼風徐徐吹來,溪畔一大片菅芒草,閃閃發光的金白色花絮像波浪一般浮動,宛若在歌頌秋天的美。


    念倍燕一個人獨自坐在溪裏的石頭上,手中拿著一根菅芒草,有意無意地撥弄溪水,兩隻赤裸的腳丫子輕輕刷過腳下的潺潺流水。


    天氣如此涼爽,照理說,她的心情應該很愉快,可是,她的心情卻悶到最高點,悶到快斃了!


    和她住在一起的另外兩個女人都不在家,她的未來大嫂桂尹熏和她大哥還有弟弟,到香港迪士尼去玩,曲小凝則是和她的阿牛哥到美國去見未來公婆……


    其實她們臨行前,都邀她一塊同行,隻是她都婉拒。


    為什麽她不跟她們一塊去,偏偏要在這裏獨自麵對一片菅芒草,唉聲歎氣?


    「死阿煌、臭阿煌,你到底死哪兒去了?還不迴來!」


    沒錯,她就是在等臭阿煌,那男人一個星期前托貨運公司運來了一大車東西,署名還寫著「天下第一美形男」,外加一個「無敵帥哥哥」。


    她非常確定那是他寄的,因為全天下如此厚臉皮的男人,大概隻有他一個人,硬是堅持自己要有兩個封號。為了獨占兩個封號,他還和他的死黨阿牛打了一架,結果兩人都掛彩,後來他搬離小鎮不知去向,阿牛反而不爭了。


    低頭一笑。他其實長得夠帥,甚至稱得上「漂亮」,一個男人同時又帥又漂亮,那時不知迷倒小鎮上多少女學生,但他偏偏隻喜歡她……


    話說迴來,他明明都把東西寄迴來了,可過了七天,到現在連他的影子都沒見到──


    為了等他,她忍痛放棄去香港迪士尼樂園玩,也破例整天待在家裏,哪兒都不去,悶了七天,她險些悶死在屋裏,悶到爆,隻好溜出來逛逛,解解悶氣。


    「哇!好漂亮的蘆葦。」


    一道陌生的女聲傳來,破壞四周的寧靜,念倍燕皺起了眉頭往後看。哇!一個裝扮活像黃飛鴻戲裏的十三姨的女人,站在小溪邊,一臉感動地望著對岸那一片菅芒草。


    念倍燕皺緊眉心,眨眨眼。明明天還亮著,她怎麽會見鬼了?


    「這裏好美喔!」


    她再度「發言」,念倍燕的眉心皺褶當下比昨晚吃的十粒水餃皮的皺褶還多。


    為什麽那女人說「這裏好美喔」的時候,視線左右移動,對她這個人視而不見,似乎沒當她這個人存在,重點是,她說的「好美」,並不包括她!


    搞不清楚狀況!她念倍燕當年可是小鎮上最漂亮兼最可愛的女學生,現在也……也不差啊!


    「哇!好漂亮的蘆葦,隨風飄動,搖曳生姿。」


    從溪裏踩了三顆大石頭跳到岸邊來,念倍燕冷瞪了「十三姨」一眼。


    「阿東,幫我把相機拿出來,我要拍這一大片蘆葦。」女人對立定在她身邊的司機說道,完全視身高有一百六十八公分高的念倍燕於無形。


    「是,小姐。」


    「我第一次看到蘆葦……」


    「拜托,那不是蘆葦好不好!」念倍燕兩手扠在腰際,惡狠狠地瞪她。「那是五節芒,是菅芒草,不是妳這女人口口聲聲說的蘆葦。」


    她等在一旁,就是要告訴這女人正確知識。好了,說完了,她也該走了。


    念倍燕轉身要走,女人急忙出聲叫住。


    「先生,你說那是什麽……」


    先生!?停下腳步,念倍燕迴頭,左看右看,視線所及之處,隻有他們三人,除了她的司機是男的之外,哪還有男人?


    「先生……」


    那女人的視線,為什麽鎖定在她身上?低頭一看,她穿的是她大哥學生時代打籃球的舊運動服,再加上她瘦瘦高高,皮膚曬得有點黑,頭發削得像小男生──


    「先生,你說那不是蘆葦,可是我在圖上看到的蘆葦,就是這個樣子。」


    「我說那不是蘆葦就不是,不懂的話,迴去問妳老師。」念倍燕火冒三丈。「還有,眼睛擦亮點,我是女的。」


    「妳……妳是女的?」女人訝異之餘,納悶的問:「可是,為什麽妳沒穿旗袍或是洋裝?」


    「為什麽我要穿那兩樣鬼東西?」念倍燕哭笑不得。這女人,她以為這裏是拍古裝戲的片場嗎?


    「呃……我的未婚夫告訴我,他說這個小鎮很純樸,是台灣唯一還保留古傳統的地方,女人大部分都穿旗袍或是比較高雅的洋裝──還有,要來這小鎮,女人要穿西式或比較古典的服裝,就像我這樣,否則就不能進入小鎮。」女人張著一雙疑惑的眼。「不是這樣嗎?」


    聞言,念倍燕憋住笑,猛點著頭。


    「是,是這樣沒錯!」抿著嘴,她一派正經地道:「妳最好再搭配一支洋傘,小鎮的婦人才會歡迎妳。」


    「傘我有,在車上。」


    還真的咧!念倍燕轉過身去,忍不住竊笑著。


    這種整人的戲碼,以前她和阿煌就常配合得天衣無縫,小鎮上一半以上的人都被他們倆聯手整過,連阿牛也遭他們戲弄過……


    想當然爾,火爆的阿牛又和阿煌打了一架。


    竊笑之餘,念倍燕心想,到底是誰想出這麽有趣的整人點子?連自己的未婚妻都敢整,不怕事後被打得滿地找牙嗎?


    轉過身,念倍燕一臉正色地問道:「妳的未婚夫呢?他怎麽沒出來接妳?」


    「我的未婚夫他不住在這小鎮,我是先迴來幫他整理屋子的。」女人笑吟吟地。「我記得他的父親叫作烏春火,我都喊他阿火叔。請問,妳知不知道阿火叔的家怎麽走?」


    烏春火!?那不是阿煌老爸的名字嗎?那她的未婚夫……


    等等,她想想,當年阿煌他們全家搬走時,他剛國中畢業不久,那時他沒有弟弟,如果他老爸手腳快一點生了個兒子,那,孩子頂多十歲……但眼前這女人少說也有二十歲,就算姊弟戀也太離譜了!


    喔!她懂了,一定是阿煌的老爸在外有私生子……沒錯!要不,當年阿煌的老媽為什麽會舍下帥死人不償命的阿煌,獨自離開?


    就在念倍燕還兀自臆測的當兒,不知在何時已撐起洋傘的女子,笑盈盈地告訴她正確答案──


    「妳應該是住在小鎮的人吧?不知道妳認不認識烏宇煌,他就是我的未婚夫。」女子說著,臉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念倍燕心一震,愣愣地看她。


    烏宇煌!?這個「十三姨」的未婚夫是烏宇煌……


    腦內一片空白,念倍燕被這從天而降的訊息震傻了!


    「我的未婚夫很帥,他說,他是小鎮上最帥的男人,也是天下第一美形男,他還有另外一個封號……」


    未等女子說完,念倍燕麵無表情,喃喃地道:「無敵帥哥哥。」


    「對!沒錯!妳也認識宇煌哥?」


    「不認識!」


    賭氣地迴應女子的問話,念倍燕轉身大步走離。


    一路走,她在心中暗咒著那個死不要臉的無敵帥哥哥烏宇煌老兄。


    為了等他迴來,七天來她足不出戶,深怕一離開屋子,會和他錯過,即使離開屋子一秒鍾,她也不安心。


    他說過,這輩子,他唯一的新娘子就是她。


    有一天晚上,他在烈家的圍牆上用紅磚碎塊畫了個心形圖案,在心形圖案右邊寫下她的名字,然後把紅磚碎塊遞給她,要她在左半心形空白處,填上她想填的名字……


    那天晚上,月亮的光芒特別亮,她看到他一臉自信的神情,心裏打定主意,不讓他太得意,故意拖延不寫,說要考慮三天三夜,才會來填上名字。


    他沒有生氣,帥氣的臉上,還是那副舍我其誰的自信神情。


    那晚過後,他們全家突然失蹤,自此,了無音訊,牆上的心形圖案,早在多年前圍牆維修過後,一點痕跡都不留。


    是不是當年她沒有把他的名字填在左邊心形圖案裏,所以他以為她不會等他,才會想娶別的女人?


    死阿煌!臭阿煌!不是說她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新娘子嗎?怎麽又莫名其妙跑出一個未婚妻來?


    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著,不知不覺中,她已迴到屋子,來到桂尹熏的房間。


    為了擺放阿煌托貨運載迴來的一大車東西,桂尹熏讓出房間,搬到烈家去住,現在,房間裏,全是一箱箱死阿煌的東西。


    「臭阿煌,你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好啊!你去娶別的女人好了!」


    用力地甩上門,她窩迴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以前是阿煌的房間,她特地選這個房間,以示等他迴來的決心,想不到現在……


    希望落空,夢、想、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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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張椅子坐在屋前,念倍燕兩眼無神地瞪著前方。


    天都黑了,那女人還沒找來,是不是白癡啊她?小鎮就像彈丸那麽一丁點大,隨便路上抓個人來問,幾分鍾就可以找到這裏。


    她都坐在這裏餓得發昏了,那女人……


    這時,前方兩點鍾方向,有一輛車緩緩地駛來,車旁有個女的拿著相機,東拍西拍,路燈照耀下,十三姨又重現。


    餓得發昏的念倍燕,無力地翻著白眼。那個阿厚老頭家的水牛有什麽好拍的?缺了一角的圍牆她也在拍!?連不知道是誰丟在路邊的舊雨鞋,她也要拍……


    阿煌這個未婚妻,腦袋是不是秀逗?


    「喂,妳幹嘛拍我?」看著相機鏡頭對著自己來,念倍燕倏地站起身大吼:「我可沒答應讓妳拍!」


    「sorry!」拿下相機,女人見到念倍燕,依舊是笑吟吟的。「好巧,我們又見麵了,咦?這裏是宇煌哥的家,對吧?」


    「我不知道。」兩手環胸,念倍燕撂話:「我隻知道這裏是我和我另外兩個朋友住的地方,我可是不會搬走的。」


    轉身,念倍燕一派瀟灑地進入屋內。


    她在外頭等了許久,就是要告訴「外來客」這句話。


    想趕走她!?想都別想!


    念倍燕進入後,「外來客」對了一下地址,確定這是她找的地方,也跟著進入。


    「還有,這裏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給你們住。」正要落坐的念倍燕,一見到她進來,突然又想到。「別想趕走曲小凝,當初打掃她也盡了力。」


    「呃……我叫做梁若嵐,妳可以叫我若嵐。」「十三姨」依舊一臉笑容。


    「鬼才想叫妳的名字!」念倍燕低聲不屑。


    沒聽見念倍燕低念著什麽,梁若嵐笑問:「妳呢?妳叫什麽名字?」


    「我為什麽要告訴妳我的名字?」


    沒聽過「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嗎?見到她,她心裏的醋桶破了個大洞,就算女媧拿五色石來補,也不見得補得起來。


    知道她的名字做什麽?想要當她的朋友嗎?作夢!


    「ok,妳現在不想說沒關係,反正以後我會知道。」梁若嵐看了自己一身的「奇裝異服」,笑了笑。「我應該是被宇煌哥整了吧!方才我遇見許多婦人,她們並沒有穿旗袍。」


    「知道笨就好!」念倍燕坐到沙發上,低念著。


    「我想妳們一定是以為這裏沒人住,所以才會住進來。我替宇煌哥謝謝妳和妳的朋友們,幫忙打掃這屋子,可是……我需要住在這裏一段時間……」


    「那是妳家的事,幹嘛告訴我?」肚子餓死了,打電話迴烈家叫傭人煮一碗麵來吃。「福奶奶,是我,煮碗麵來吃,我快餓死了。」


    掛上電話時,聽見梁若嵐的司機肚子咕嚕了一聲,念倍燕暗自竊笑著。冰箱空空如也,她也絕對不準烈家的老傭人福奶奶幫他們煮麵,幹脆今晚就把這兩個外來客餓死算了!


    「呃……那妳的另外兩個朋友呢?」梁若嵐苦惱了起來。「她們在嗎?」


    「不在。就算她們不在家,妳也不能住她們的房間,萬一弄壞了人家的東西,我可是要妳付一千倍的罰款。」


    「那……」


    「不要吵我,我要看電視了!」念倍燕兇吼著。


    她愈看她愈生氣,幹嘛莫名其妙的和她搶阿煌?還弄個未婚妻頭銜來壓她……愈想她愈生氣!


    她生氣,有一半的原因是,她非常清楚她自己沒有理由占據這個房子,再怎麽說,未婚妻總是比被拋到腦後的初戀情人權利大得太多。


    耍賴不搬走,雖然表麵說得振振有辭,可她心裏清楚明白,隻要這女人強製「執行公權力」,她就得乖乖滾蛋。


    她不想走,至少在阿煌迴來之前,她不願離開這屋子。


    她想著該用什麽方法打發這女人走,不要讓這女人的存在,一直腐蝕她心底已經破了大洞的醋桶,倏地,腦內靈光一現。


    就說那件事吧!


    「咳……」清清嗓子,她一臉正色地道:「我要提醒妳,這間屋子在幾千年前被下了詛咒,凡是住進這屋子的女人,都會陷入苦戀中,更慘的是,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幸福。妳最好考慮清楚再住進來,否則,說不定妳會和妳的未婚夫提前分手。」


    她可沒說謊,這件事是真的,不是嗎?


    「這是真的嗎?」梁若嵐瞪大了眼。


    「不會有假,我們三個女人都作過同樣的夢。」


    聞言,梁若嵐倒抽了一口氣。「是什麽樣的夢?前世的夢嗎?夢的內容是什麽?」


    念倍燕瞇起了眼。為什麽這女的臉上,好奇的表情比驚嚇的神情足足多了一萬倍!?她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除非妳告訴我,烏宇煌他現在人在哪裏?」脫口而出的問話,念倍燕自己也嚇到了。


    是的,她非常、非常地想知道有關他離開小鎮後的所有、所有一切,因為──


    她,還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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