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曾懺,便想起了她們要獵殺鹿的事,麵對善良的救命恩人,自己也沒有什麽需要隱瞞的了,於是將這些天的見聞和遭遇,自己如何與曾懺因無人機結仇,如何被曾錯收為義子,又如何與老藥父子結仇,曾懺如何在最後置他於死地,尤其是曾家獵鹿之事一一詳細說了,隻是略過了劉楠,將自己與黃曉希的爭端說成了由普通校園摩擦升級而來。


    待成留說完,八指佛雙手合十,道:“無盡之痛,趨之若鶩。阿彌陀佛。”語帶悲天憫人的,卻像自憐。


    魏道長道:“福生無量天尊,我之罪業,雪帥受苦了。”


    八指佛道:“小僧失言了,不敢有怪罪之意,感念道長,讓我見到今日之天下昌平,我心甚慰。”


    魏道長道:“今日之天下,亦有你昔日之功勞。”


    八指佛迴憶片刻,道:“陳年舊事,何足道哉?小僧早已將一切放下。”


    魏道長笑了笑,道:“去年臘月,山上的梅開得可好?”


    八指佛看了看自己燃斷的右手食指,道:“小僧一切都瞞不過元君法眼。”這些機鋒含蓄的對白,聽得成留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也不好出口相問。


    成留正迷糊間,魏道長已換上了一泡新茶,接著道:“放不下,就順其自然,強自克製,又是何苦。”


    八指佛道:“待十指燃盡,油盡燈枯,或許也就放下了。”說完,八指佛閉目合十,良久不語。這時一女道士送來紙張信箋,俯身到魏道長耳邊細語了幾聲,像是在稟報著什麽不便對旁人說的要事,八指佛見狀,飲盡眼前的蒼露,起身告辭道:“元君,真人,謝過二位款待,時候也不早了,小僧這就別過。”成留也會意起身,道:“謝謝道長與仙鹿姐姐的茶,我已飲過,就不必將這等好茶給我糟蹋了,我也隨大師先行告退吧!”他不想再次欠下魏道長等人恩情,於是告別時,再次推辭二位的饋贈。


    八指佛微笑著提示道:“小施主,元君已然將仙茶贈給你了。”成留看了看八指佛,又看了看一臉慈祥的道長,再將目光轉到笑盈盈的仙鹿姐姐臉上,似乎她們默認了八指佛的話,可那茶罐依然還在魏道長一側的茶台之上,並未到自己身上。當他仔細看向那琺琅彩罐內部時,卻哪裏還看得見半滴蒼露?原來這蒼露卻如此稀有,50年的功夫,竟然隻有這麽兩泡。他忙再三謝過,直言自己暴殄天物。


    仙鹿姐姐道:“這位弟弟,你還想住到那和尚堆裏去嗎?莫非你也想要出家?”


    成留不好意思道:“那倒還沒有,隻是打擾多時,我已不剩感激了。”


    仙鹿姐姐道:“若你還沒有看破紅塵,就請留下來用過齋飯再走吧!”


    八指佛道:“是啊,小施主,平僧急於迴寺,我們也在此別過了吧!”說著,八指佛作了個揖,躬身退出了雲閣。成留見眾人如此相留,卻之不恭,便又坐了下來。


    在仙鹿姐姐挽留之時,魏道長已看過了信箋,對那女道士安排了幾句,便讓其離開了。仙鹿姐姐從窗邊看了一眼離開的八指佛,走迴茶台道:“天下原來真有這等奇男子,幾生幾世,卻忘不了一段情。他的右指是新燃的吧?師尊,您適才問梅之時,他一直看著右手燃指。”魏道長點了點頭。仙鹿姐姐又道,“死都忘不掉,燃一指又豈能忘掉?”


    魏道長道:“他若真放下了,就不是奇男子了。”


    仙鹿姐姐道:“這道是他長生不滅的唯一動力了,他出家,倒也不是真的為了佛。”


    “該為他解除業障了。”魏道長語重心長道,“你我之長生之樂,在他那卻是無盡的輪迴之苦。”


    仙鹿姐姐道:“是啊!他已燃指相逼了,卻不敢直言,男子,多少還是有些虛偽。”


    魏道長道:“讓他痛苦的,是儒家那一以貫之的忠。”


    仙鹿姐姐點了點頭,成留卻越來越聽不懂了。什麽長生,莫非八指佛是長生之身?為何道長要稱唿八指佛為雪帥?為何說這清平盛世亦有他的功勞?他為什麽幾生幾世忘不了一段情?他為什麽有幾生幾世?倘若八指佛有幾生幾世了,還對眼前的二位年輕道長如此恭敬,那她們又是何等身份,何等年紀?莫不是道家人都可以長生不老?成留最終又懷疑起自己是否尚在人間,這三位,是不是自己在通往奈河橋之前所遇到的仙人。因為奶奶說過,人死後會去往奈河橋,去的路上,會見到一些妖魔鬼怪。妖魔鬼怪自己沒有看見,神仙倒是讓自己遇見了。自己終究還是要死,他想。他眉頭緊鎖著,他開始有些留戀這處人間,留戀一個人。


    “成留,你在想什麽呢?”仙鹿姐姐打斷了他的思索。


    成留迴過神來,卻仍然一臉疑惑,他很想開口問他們聊的一切,那些機鋒,那些自己聽不懂的謎,他不想帶著疑惑不明不白的死去,至少,他想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不能活了。八指佛說過,自己到這兒來就會全明白,可他到了這裏,卻越聽越是迷糊。他終於忍不住了,橫豎是死,不如做個明白鬼。奶奶雖然常常教育自己,要少管別人的閑事,別人的秘密如果不主動說,自己就不要打聽。但那是為了讓自己少惹禍上身,但禍已至此,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何況這些秘密,都與自己有關。於是他恭敬地從自己的傷勢開始問道:“道長,仙鹿姐姐,我的傷為什麽會這麽快痊愈?就連老傷口也都愈合了。”


    魏道長笑了笑,沒有作答。仙鹿姐姐笑著接過話頭道:“你終於問起來了?”她如此反問,好像她將自己留下,便是要將這一切秘密告知一般。成留點了點頭,表情迫切。


    仙鹿姐姐接著道:“我道教《黃庭經》,本就是一本修養醫藥的神書,短了說,可起死迴生,使重傷速愈;長了說可養生修仙,使長生不老。醫好你的一點小傷,在師尊手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又有什麽奇怪的。嗬嗬。”


    成留依然不解,道:“如果這樣,那還要醫院做什麽?病了,就送來道觀就可以藥到病除了。”


    仙鹿姐姐道:“也不像你說的這麽容易,學好道家醫術,需要修為。達到能醫治普通傷寒雜病,學習十年可成;達到能醫治傷筋動骨之病,需要三十年以上修為;若要醫好頑疾癆病,則需要近百年的修為;如果想要達到可以讓人起死迴生的能力,那就更久了。更難的,是讓傷口迅速複原如初,那可不是一兩世可以修煉成功的。”她說完,成留更為疑惑,魏道長不僅可以讓自己起死迴生,而且還讓自己的新傷舊傷都複原如初,這樣所需的修為,豈止百年?但為何魏道長的樣貌卻是如此年輕,哪有百歲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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