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保林同謝景澤,一直到了年三十裏,方才在柴貴的護送之下,迴了青山村。

    來的那會兒,謝景衣正穿著藍花土布小襖,用布包著頭,同謝景音,謝小花一道兒騎著驢滿村子亂竄,東家換一碗糖油粑粑,西家討一口小毛花魚,好不愉快。

    整個村子裏,都彌漫著一股子豬油的香氣,一直到守夜的時候,都沒有散去。

    屋子裏的火燒得暖暖的,一家子人按照輩分,圍坐在幾盆火旁,吃著炒豌豆,天南海北的聊著。

    謝景衣挪了挪自己的小凳,不動聲色的擠到了謝大伯身邊,“大伯大伯,我總覺得,我阿爺與尋常莊稼人不同,那是見過大世麵的,要不你給我講講阿爺的故事吧。”

    謝大伯憨厚的撓了撓頭,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雖然如今家中好過了,但是他還是舍不得,總是拿著自家炒的陳茶在喝。

    “哪裏見過什麽大世麵,我們往祖上數好幾代,都是土生土長的莊稼漢。你阿爺他不喜歡講古,我也不知道他過去的事。不過啊,我倒是依稀記得,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吧,那一年年成不好,村裏的老人都擔心,有些人家熬不到來年莊稼收獲。”

    “於是紛紛都跑出去找些小工做。那會兒你阿爺啊,跟著一個姓黃的鏢師,一道兒走了一段水鏢。說是走水鏢,其實就是駕船的。咱們杭州錦緞絲綢茶葉啥的,都十分的出眾,每日來來往往的商船,去哪裏的都有。”

    “年成一不好,那水匪就多了,是以要額外招一些護船的人。不過你阿爺運氣好,出去了幾趟,倒是都沒有遇到過水匪。最遠的那一次,還去了京城呢!”

    “我記得可清楚了,你阿爺迴來那一次,還給阿奶帶了一對玉鐲子,當時可把你阿奶高興壞了!”

    謝景衣聽得津津有味的,“這麽看來,走鏢可比種地賺錢。那玉鐲子呢?”

    謝保林一巴掌拍在了謝景衣的腦袋上,“走鏢可是拿命相搏,能一樣麽?說起這事兒,我就虧心,那玉鐲子原本理應傳給大嫂的,可都為了我進學,典當掉了。當真是對不住大嫂。”

    大伯母一聽,笑了笑,“快別說了,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對不住的,再說了,弟妹送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家裏幾個孩子,哪個身上穿的,不是你們送的。”

    謝景衣見話題走偏了,又忙問道,“那時候我阿爹多大啊!哈哈,是不是眼巴巴的等著阿爺給帶糖迴來吃呢!”

    謝大伯一愣,搖了搖頭,“你阿爹那時候還沒有來我們家呐。啊,說起來,就是那一年,你阿爺迴來的時候,經過青山上的樹林子,發現了你阿爹,把他抱迴來了,所以娶了個名字,叫保林。”

    “那會兒,村裏還有流言,說是你阿爺,在走鏢的時候,同旁人……”謝大伯說了一半,就被大伯母擰了一把,“當著孩子們的麵,你在胡說些啥呢!”

    謝大伯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閉口不言了。

    謝景衣急了,哎呀,大伯啊,你說啊,我一個老嬤嬤,啥沒聽過,你說啊!

    “總之,你阿爹那會兒還喝奶呢,吃啥糖啊!”

    謝保林也笑了起來,給謝景衣塞了一個果子,“去去去,三囡一邊兒玩去,我同你大伯,正說著莊稼的事呢,就你在這裏搗亂。”

    說著,把謝景衣給擠了出來。

    謝景衣摸了摸下巴,也不強求,免得讓他們生了疑心,裝作倒水,朝著窗邊走去。

    雖然謝大伯說得不多,但她多少也能夠推測得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她以前以為,是謝保林被拐子拐了,然後帶到杭州來,因為各種原因,被謝家阿爺撿了迴來,現在想來,並非是如此。

    八成是謝家阿爺去京城走鏢的時候,被卷入了永平侯府的某個關鍵事件之中。

    走鏢雖然比種地賺得多,但賺得多與少,也是跟是否遇到水匪有關的,謝阿爺那一趟平安得很,怎麽可能走一遭就賺了一對玉鐲子,還能夠在災年多養上一個奶娃娃。

    那麽,可以推斷,是有人把謝保林抱給了他養,並且給了他一定的報酬。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永平侯府在被文家找上門,需要謝景嫻去頂替親事的時候,能夠這麽迅速並且準確的找到杭州來。

    她之前的猜測沒有錯,永平侯府根本就不是什麽尋訪很久,而是一直都知道,他們在哪裏罷了。

    可是謝保林隻是永平侯府的一個庶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為何偏偏容不下他?

    說起來,永平侯府並非隻有他一個庶子,他的生母杜氏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妾室,說起來,他並無特別之處。

    謝景衣想了好一會兒,並無什麽頭緒,她伸出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臉蛋,這一切,總歸去了京城,就慢慢會知曉了,急不得,急不得。當務之急,還是暴富同升官來得重要。

    “三囡,你站在這裏吹什麽風,也不覺得冷?快些坐到火盆子旁邊去,阿姐給你剝豌豆吃。”

    謝景衣扭頭一看,就瞧見了一臉憂心的謝景嫻,她乖巧的笑了笑,“好的,阿姐,那你可要給我多剝一些,我不想吃豌豆,想吃栗子。”

    謝景嫻點了點頭,看了謝景衣的腳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那個事,我不會對旁人說的。”

    謝景衣一愣,輕輕的“嗯”了一聲。

    謝景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過了年,就叫阿娘給我們請一個厲害的教養嬤嬤吧,不光是景音,我也跟著一起學。”

    謝景衣還在恍惚,謝景嫻已經拽著她的手,把她拉到火盆子跟前去了。

    謝景音嘴裏塞滿了栗子,見到謝景衣過來了,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得意的笑道,“哈哈,謝三囡,叫你不過來,我把栗子吃光了!”

    謝景衣一瞅,好家夥,盤子都被她啃空了,忙撲了上去,“把我的那一份還給我!”

    謝景音拚命的嚼了嚼,“怎麽還,吐出來你還吃?”

    “惡心死了!生了一張好看的臉,咋說話這麽惡心!”

    謝景音哈哈大笑起來,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把剝好的栗子,“給你了,壓歲錢,明年一年,都要跟炸開的栗子一樣,成日裏樂嗬嗬的。”

    “哎呀,愣著做什麽,你快拿過去,不然姐姐我瞧著,實在是忍不住,怕是要塞進自己嘴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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