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麽停了,要麽一直痛,這樣停停痛痛的反而教人不適應,而且每次她好不容易有困意了,腹部就會忽然一抽一抽的痛著,害她在半睡半醒中驚醒,那種痛比持續的痛更深刻而難耐。


    他沉默了許久,才有些遲疑的道:「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聽他連話都說不好,司徒青青氣悶得掄起拳頭捶著床板。「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像是你家有幾個人,兄弟姊妹和睦嗎?你的妻子、你的姨娘、你的孩子……」多得是話題。


    「我尚未成親,也未納妾。」


    「你看起來年歲不小了。」司徒青青隱晦的暗示。


    本朝年過十六的男子少有屋裏無人的,越是出身尊貴的人,身邊的女人越多,沒有妻子總有妾室吧,再不濟也有通房丫頭伺候。


    「我祖母要我娶工部主事之女,那是她娘家的表侄女,我母親不答應,嫌對方出身太低,她看上的是吏部尚書的千金,認為這才是門當戶對,可我祖母硬是將婚事攪黃了……」


    兩人為他的終身大事吵得不可開交,誰也不肯退讓。


    祖母是怕他娶個娘家有勢力的妻子會成為他的助力,成為她親孫子往上爬的阻力;母親則是看不慣祖母的獨斷專橫,非要找個世家小姐當媳婦,好挫挫祖母的氣焰。


    兩個女人爭的是府中的中饋,他是倒黴的遭受池魚之狹。


    兩人都不知道皇上更樂意將刁鑽任性的承平公主指給他,若不是他一再抗拒,景平侯府早成了半座公主府,龍鬱嫻一旦入門,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她最擅長的就是鬧事。


    「看來你夾在中間挺為難的,難道你沒有自己看中意的對象嗎?像我爹就非我娘不娶,人家不同意就拐著走。」


    上一代的不按正規而行,導致司徒青青的想法完全偏差,她不認為無父母之命而私下成婚是錯,是做爹娘的人太頑固了。


    歐陽溯風嚴厲道:「這是不對的,無媒妁之言的婚事無法被世人認同,道長是修行人,跳脫世俗之外,他不該以此做錯誤的引導,人要知恥而合於禮法,無禮不成體統……」


    她睜大眼,笑了,要不是情形不允許,她都要在床上打滾了。「歐陽溯風,你話很多嘛,你確定你不是話癆?」


    「司徒姑娘,我是在跟你講禮……」歐陽溯風不希望她有所誤會,他平日真是寡言之人。


    「先不談禮,我隻知道我娘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開心的,她笑,我爹就笑,我爹一笑,我也跟著笑,我們一家人是笑著過日子,你說那些守禮的人有我們過得快活嗎?他們的眼界小到隻看得見自己。」


    人生在世求的是什麽?


    她爹說,唯有「痛快」矣!


    聞言,他不禁陷入深思。


    「人要為自己而活,旁人無法為你活,我娘說,她隻要看我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可是她沒機會了,爹則說我開開心心地當他女兒即可,外麵的風風雨雨他來擋,他會保護著我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而我呢,則是希望他們不愛我,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會照顧好自己……」


    看似平凡無奇的一席話,是最平常的小老百姓心聲,卻讓歐陽溯風深深震撼了,身居高位的他們,最難得的便是這些最平淡的願望。


    別人看他身為景平侯世子十分風光,與當今太子是表兄弟,他出入宮廷如迴自家園子,一隻通行腰牌便能不受阻攔,連入宮都可以佩劍,受今上寵信。


    可誰曉得他付出多少辛酸和血汗,十三歲就跟著父親南征北討,身上的傷多到旁人看了都害怕,十五歲當上從五品的宣化將軍,十六歲斬下南蠻王子的頭顱,升上正四品宣武將軍,這是一路用血拚殺得來的戰功,平安對他而言是種奢侈。


    他第一次殺人時吐了一地,整整三日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但他知道,為了活下去,任何捧在眼前的食物都要吞下肚,不然下一具屍骨不全的屍骸就是他,景平侯世子並沒有比別人多一條命。


    他活著就是要為景平侯府爭光,肩擔傳承的重擔,不負族人的期望,讓景平侯府在他手中更壯大。


    「喂!你睡著了嗎?怎麽吭都不吭一聲,嫌我說得太多了是不是?其實我還是不解世事的小丫頭,很多事都有我爹護著,所以我可以什麽都不會,無憂無慮地說大話。」


    歐陽溯風背靠著門板,無聲地笑了。「你有個好爹。」


    「嗯,我也覺得我爹很不錯,千金不換,雖然有時他是個鬼話連篇的神棍,我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爹雖然時常會說些胡話,但她才不會嫌棄他,誰教她就這麽一個爹。


    「萬金就肯換嗎?」他挑著語病故意打趣道。


    「考慮考慮……」司徒青青覺得肚子好像沒那麽痛了,困意也漸漸襲來,她拉起被褥一蓋,慢慢闔上雙眼。


    淺淺的低笑聲傳入屋裏,她也笑著入睡。


    房內不再傳來嬌甜的嗓音,歐陽溯風這才安靜的離開,他突地失笑,低頭看著手中那碗涼掉的紅糖水,幹脆仰頭一飲而盡,深濃的黑瞳驟地一縮。


    太甜了。


    又過了兩日,司徒青青的癸水幹淨了,她才心甘情願地走出屋子,神清氣爽的唿出一口氣。「我複活了——」


    「誰複活了?」


    一道頎長身影從身後走過,嚇了她一大跳,她一跺腳,嬌嗔道:「哎呀!你為什麽偷聽我講話?」


    「你就站在門口,我需要偷聽嗎?」歐陽溯風這是拐著彎取笑她嗓門大,他想不聽都不行。


    「你……哼!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你別來招惹我。」她不要為了一個人而鬧心。


    「那你可以替我朋友診治了嗎?」早一日治好寒冰掌的毒,就能少受一日寒氣入身凍及肺腑的苦。


    「我正有此意。」


    一百名鐵騎衛分兩班牢牢看守新蓋好的竹屋四周,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司徒青青在歐陽溯風的陪伴下走入宛如仙境的竹屋。


    輕垂的紗簾隨風飄起,水霧般的星辰花擺在花架上,入屋有股淡淡的竹香,一壺清茶在炭盆上溫熱,氣味綿長。


    「你比我想象中稚嫩。」


    悅耳的聲音如清風拂過鬆林,微帶一絲淙淙。


    「我也不想太年幼,可我拜師早,一學就學了十年,師父說我學得差不多了就把我扔出師門,讓我自生自滅……啊!是懸壷濟世,可是人家一看我才這點年紀就不肯相信我的醫術,寧可找赤腳庸醫開藥吃,延誤醫治。」司徒青青說得哀怨。


    她試著要行醫,但沒人肯給她看診,直到她說了不收銀子才有人願意冒險,等她開了方子人便一溜煙的溜走,向其他的坐堂大夫詢問她開的方子可不可用,確定可行後便自行去藥鋪抓藥,理都不理她。


    後來她幹脆不治了,決定一切看緣分,誰命不該絕她便施以援手,不怕死的就看她妙手迴春,學師父也立下規矩。


    「嗬嗬……丫頭說話真風趣。」


    丫頭說話真風趣……乍聽這話,立於一旁的歐陽溯風眉心微微一顰,心裏閃過不快。


    「我讓你連泡了數日的藥澡,你有沒有感覺到心口較有力了,人也沒有以往的憊懶,似乎有股微溫撞擊你體內的寒氣,讓你沒那麽冷了?」隔著簾子,司徒青青隱約瞧見一名年輕男子斜倚在鋪著厚墊的竹床上。


    經她一說,男子才驚覺似有不同。「清醒的時日較往常多,手腳也能動了,少了凝窒感。」


    「那是在養氣,把氣養足了,你才有氣力應付接下來的治療。」不可躁進,要慢慢來。


    「不是製成解藥分數次服用嗎?」男子問出心中的疑惑。


    她搖搖頭,三指按向他伸出簾子外的手腕。「若是剛中了寒冰掌,確實可用此法,可是你已經拖上三年之久了吧?內傷太深,而你這些年又試著治療未果,反而令體內積累更多傷害,三、五天內是治不好的。」


    「那要多久?」男子急切的問。他不能離……太久。


    司徒青青粗略估算,迴道:「起碼要一個月。」


    「太久了,能不能再快一些?」他不能讓那些人有機可乘。


    「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她是大夫不是神。


    「我可以,最多半個月。」這麽多年都搏過來了,豈會敗在這小小的內傷上頭,他挺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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