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弗吉尼亞州, 早春。

    蘭格站在寒冷的溪水中, 雖已是早春時節,但是溪水仍舊帶著冬日的濕冷和刺骨的寒意。但是皮靴很好地隔絕了冷意, 為他的雙腿保留下一點溫度。

    他站在寒冷的溪水中, 溪水淌過圓潤的卵石,漫過他的腳踝和小腿肌肉, 在他的膝蓋處上下波動,迴旋。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前方, 直視前方濕冷的空氣, 流動的水波,以及水麵上泛起的一層清淺是霧氣。

    他握著釣竿, 雙手輕輕揮動, 魚線隨著釣竿劃過的弧線在空氣中呈現出相同的位移,從右後方向左前方,以一種優美又緩慢的完美弧度展開,最後貼著水麵順著溪流潛入河水。

    魚餌垂落水中, 隨著線的迴收逆流而上, 在溪流的衝撞下左右漂移,靈活地迴旋, 又上溯。

    “這不對, 你的姿勢太僵硬了。”

    一個男聲從他背後傳來, 一雙手從他背後伸出, 抓住他的手臂。

    “放鬆, 動作更慢一點,想想自己在水中漂浮。”

    漂浮,在水中像水草一樣隨波逐流,毫無危害性地展露自己柔軟的外表。

    但是卻要像鯊魚一樣訓猛地出擊,直接用鋒利的牙齒咬碎獵物脆弱的脖頸,讓鮮血在水流中放鬆地氤氳開來。

    “你太緊張了,太心急,你需要更多的耐心。”

    威爾後退一步皺著眉看著平靜地揮杆的蘭格。

    青年麵容平靜,目光隨和,眺望水麵的眼神深邃又寧靜,揮杆的動作也帶著自成的韻律。

    但是太心急了,威爾能夠感受到他揮杆時鋒利的破空聲,魚餌入水時敏銳地搜尋獵物的貪婪目光。

    以及他看著水麵上泛起的寒冷霧氣時急切又渴望的心跳聲。

    他不是個適合飛釣的人。威爾歎了口氣做出了判斷。

    “我不是釣魚的料。”

    蘭格平淡地開口,熟練地將魚線收迴,把魚竿遞給身後的威爾。

    “我隻會毀了這項運動,還是你來吧。”

    威爾看著他遞來的魚竿,又看了看對方稍顯遺憾的神情,點點頭接過魚竿。

    悠揚的魚線又一次在空中揚起,細線從流動的空氣中劃過,像是切開果凍一樣自然又流暢。

    威爾操縱著魚竿,將釣竿揮舞出完美而不激烈的弧度,讓魚兒輕巧地躍入水中,一如魚兒從水麵躍出。

    “你確實擅長這個。”

    蘭格欣賞著對方周圍寧靜又專注的氣質,威爾確實更適合這項運動。

    耐心,孤獨,專注,需要屏息凝神,仔細感受獵物的每一次跳躍,每一次心髒的起伏。

    “你剛剛在想什麽?”

    威爾突然出聲,卻依舊專注地凝視著水麵的波紋。

    “沒什麽...”蘭格想了想迴答,“我隻是又想起了傑森。”

    “為什麽你會想起他?”威爾問。

    蘭格凝視著他,好一會才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隻是突然想起了他。”

    距離“疤麵”傑森被逮捕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大大小小的報紙早已轉移了焦點,人們也漸漸忘記了這個曾經轟動一時的連環殺手。

    或許傑森對麵的那位房東老太太不會,蘭格歪著頭想了想。

    說來有趣,當傑森和蘭格在他的出租屋裏進行最後的談話時,對麵的老太太一聲不響地報了警。

    她看到了新聞,得知“疤麵”下手的對象都是黑發褐眼的青年,於是很快地聯想到剛剛看到的一幕。

    隻不過她很不湊巧地把兇手和被害人搞反了就是了。

    “你覺得傑森...”蘭格猶豫了一下,“你對他有什麽感覺?”

    “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就和麵對其他的兇手一樣。”

    威爾慢慢往迴收魚線,逆流而上的魚餌在流動的水麵上劃開一道波紋,形成一條條蕩紋。

    “你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他能夠控製的。”蘭格搖搖頭,“你當時感受到了什麽?”

    威爾收線的手頓住,他盯著水麵,靜止的魚餌不再攪亂水流的線條,緩緩流動的溪水又一次冷靜下來,映出他的麵孔。

    那是他自己的麵孔,威爾看著水麵上倒映出的波動的人像,他聽到身後挨著他脖頸的地方傳來獸類的喘息聲。

    非常熟悉的聲音,是一頭鹿站在他身後,靈性的雙眼通過水麵映在威爾眼中。

    “我感受到了絕望。”

    威爾凝視著水麵中的倒影,看著身後的鹿從鼻孔裏發出粗重的一聲喘息,像是一聲啼鳴。

    又像是一聲告死鳥的召喚。

    “我感到焦慮,一直以來對渺小希望的信仰耗空了我的激情,我感到疲憊,卻無法停下這種對生命的過度消耗。”

    他伸出手,伸向緩緩淌過卵石的溪流,凝視著隨著波浪扭曲變形的倒影。

    “他不是個壞人,不像以往的那些殺手一樣壞,一樣毫無同情心,毫無愧疚感。”

    “他感到愧疚,同情,憐憫,他甚至願意為每一個人禱告,禱告他們能夠找到曾經遺失的珍寶。”

    冰冷的溪水浸過他的手指,流動的溪水環繞著他的第二指節迴旋打轉。

    他繼續伸手,讓早春還沒有散盡的寒意沿著手指向上攀爬,一直爬到了手腕,貼著他的皮膚舔砥他的脈搏。

    “這讓我感覺或許他們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我們理解自己的同類一樣,去理解,並感受。”

    威爾歪著頭和水中的鹿對視,從它黝黑明亮的眼睛中,威爾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感情,一種發自內心的充滿張力的衝動。

    他想要去觸碰它的額頭,感受它細膩柔軟的毛發,探測它的皮膚,感受其下流動的奔騰的鮮血。

    “you see?”

    熟悉的夢魘聲將威爾驚醒,他的手猛地下沉,溪水漫上他的小臂,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被他握在手中。

    是他的魚餌,威爾盯著手中被他下意識撈起來的東西。

    “你又看到它了。”蘭格肯定地說,“它看起來怎麽樣?”

    威爾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揉了揉額頭,聲音帶上了點疲倦的憊態。

    “老樣子,依舊是那頭鹿,用它黝黑又帶著靈性的眼睛盯著我。”

    依舊帶著哽咽在咽喉,卻始終未能脫口而出的話語,帶著無言的啟示。

    威爾搖了搖頭,放開手中的魚餌,再一次揮動魚竿,魚線在空中劃過一道悠揚的弧線。

    “你呢?你最近經常看到你的幻覺嗎?”

    蘭格聞聲將目光從魚線上移開,凝聚到站在水中任水流繞著他的膝蓋迴旋的男人身上。

    “之前不怎麽能見到了,但是最近又變得頻繁了。傑森被捕的那一天我還見到她了。”

    站在陽光中,站在空氣中,隻要輕輕哈一口氣,便會隨著灰塵化作淺金色的光點消失不見。

    “為什麽你對她的死亡一直念念不忘?”威爾突然好奇。

    為什麽呢?蘭格也想知道,他不止一次地在深夜思考過這個問題,思考自己為什麽無法跨過這條鴻溝。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人們總是要一個接一個井然有序地離開、死亡,從一個又一個的人的人生中退場。

    開始時或許會有些不適,但是電影總是不配角,也不缺主角,能夠替代的人絡繹不絕。

    但是為什麽他始終無法遺忘那個穿著黑色絲絨長裙的女人呢?

    “她是誰?”

    蘭格看著威爾再次揮動的魚竿,看著悠揚的魚線在陽光下反射出的刺眼亮光,不由眯起了眼睛。

    “羅莎,她的名字是是羅莎諾曼...”蘭格緩緩開口。

    “她是我的母親。”

    啪嗒——

    魚餌躍入水中,濺起輕微的波浪,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去,但是威爾卻忘記了收線。

    他迴過頭看著坐在岸邊岩石上的青年,對方一條腿曲起踏在岩石上,一條腿自由垂落任風吹動褲腳。

    他撐著下巴歪著頭看著他,陽光從一側灑在他的臉上,威爾看到了他倦怠又忍不住懷念的神情。

    滿懷悲哀與苦澀,卻又無法不欣喜,無法不雀躍的神情。

    他愛她,非常、非常愛她。威爾意識到這一點,於是他對對方周身環繞的晦澀的氣質更加好奇。

    “她是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呢?蘭格撐著腦袋想了想。

    猩紅的血液向四周噴濺,血腥味兒充斥著陰暗狹小的房間,血汙弄髒了她修身的黑色絲絨長裙,順著裙擺一直滲進木製地板的紋路裏。

    她瞪大了眼睛,臉上還維持著驚恐又憎恨的神情,眼中還帶著她刻骨銘心的恨意與恐懼。

    以及她的怒火,嫉恨。

    她的頭和身體分離,最後殘留的意識在情感的激烈衝擊下讓她的頭部仍舊能夠看著他。

    看著靠在牆邊大口喘息的男孩,她的兒子。

    她一直盯著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用那種讓他永生難忘的夢魘般的眼神盯著他。

    讓他毛骨悚然,讓他脊背發涼,讓他徹夜難眠,讓他在恐怖中瑟瑟發抖。

    讓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步步逼近。

    “是一個意外。”蘭格笑了笑。

    威爾看了他一眼,默默收迴了目光,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魚線上。

    他眺望著遠處的水麵,耳邊傳來溪水清脆的聲音,他的膝蓋隔著皮靴感受到了初春的寒意。

    突然間,他目光的盡頭出現一艘木筏,漂蕩在水麵上順著溪流向他的方向上下起伏著漂來。

    芬芳的香氣擴散到周圍的水霧中,威爾可以看到上麵擺滿了各種時節的鮮花。

    一朵一朵盛開著,帶著露水的嬌嫩花瓣在尚且寒冷的初春展露自己。

    那是什麽?威爾疑惑地皺起眉頭。

    “這也是我的幻覺嗎?”

    “我不認為兩個人會恰巧看到同樣的幻覺。”

    威爾猛地迴頭,發現蘭格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站在溪流中眺望著從遠處漂來的,盛滿鮮花的木筏。

    “那是什麽?”

    威爾向前走去,試圖接近木筏讓它停下順水的漂流。

    但是蘭格阻止了他,他握住對方的手臂,目光仍舊緊緊盯著上下起伏的花船。

    威爾迴過頭,看到他蜜色的眼睛在陽光下映出淺淡的金色光芒,像陽光一樣溫和而不熾熱。

    而他的神情是少見的嚴肅。

    “怎麽了?”威爾問。

    蘭格仍舊一眨不眨地看著花船,提高的視力讓他能夠比威爾更清晰地看到木筏上發生的一切。

    盛開的鮮花被精心鋪墊在木筏上,而上麵承接的卻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的屍體被鮮花環繞包裹,僵硬的肉體被幹淨嬌嫩的花瓣掩蓋。

    “報警吧,威爾。”

    “我們有的忙了。”

    ※※※※※※※※※※※※※※※※※※※※

    【花葬】開始w

    啊,所以其實那個女人是蘭格的母親啦_(:3」∠)_

    相關事件可能一直要到哥譚卷才能講完x

    威爾釣魚的場景真的賊好看!

    唔…最後這次的案件稍微“浪漫”一點w

    希望你們喜歡xd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鬼人guiser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冒菜 44瓶;破酒毒縉 3瓶;四夕、滄笙不是滄笙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英美]如何治好自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月二十一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月二十一日並收藏[綜英美]如何治好自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