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婉兒的閨房中,崔家大小姐趴在窗台上,雙手托腮看著樹上歡快歌唱的小鳥,遐思一如生了雙翼的彩鳳,從心靈的窗口起飛,拜揖歌舞窈窕的玉宇瓊樓。


    婉兒低下頭,由懷中取出那張已經有些泛黃的紙張,那是項誌親手寫下的詩句,心中默念“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那如畫般美麗的麵孔有著化不開的憂愁。


    房門被推開,婉兒並沒有迴頭,她知道是丫鬟小豆丁送飯來了,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送來自己最喜歡的飯食,可是她卻是沒有任何胃口。


    “婉兒!”


    崔婉兒愕然迴頭,發現是自己的母親,隨手將詩詞小心的疊好收入懷中,低聲喚道:“娘……”


    李氏看著日漸消瘦的愛女,走過來攬住婉兒纖細的腰肢,眼中滿是憐愛:“我可憐的女兒啊!”


    崔婉兒看著在自己麵前落淚的母親,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就聽見李氏口中傳出來那驚人的噩耗,父親要將自己嫁於羯趙中山公石虎……


    半個時辰過後……


    李氏看著麵前呆呆出神的小女兒,哽咽道:“女兒,你要理解你父親的苦衷,要為崔家這一百多口人著想啊!”


    崔婉兒淒然一笑:“母親放心,婉兒知道怎麽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保重身體啊!”


    “女兒知道了,我想一個人靜靜,娘你先出去吧……”


    李氏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女兒的閨房,她心中有些奇怪於婉兒的反應,太過平靜了一些。小院外,崔望、崔方父子焦急地等待著李氏,聽完李氏地述說後,崔望露出了釋然的表情:“果然是我崔氏一門的女子,還是能夠識大體的,嗬嗬……”


    說罷,便挽著妻子離開,留下崔方一個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亥時初,借著微弱的月光,一個瘦弱的黑影由房中走出來,她貼著牆根小心的前行,就像是一個正在探雷的工兵一樣,走到後院的一處牆角下。她抬起頭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似乎鬆了一口氣,用手輕輕拍拍胸口。


    她蹲下身,小心的挪開牆角的石塊,動作無比輕柔,未發出一丁點的聲響來,直到所有的石塊都被挪開,她終於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那是一個狹小的狗洞!她小的時候養狗留下的小洞,隻是有一次小狗兒從這個狗洞爬出去後再也沒有迴來,她哀求父親在廣固城中找了很久,遺憾的是再也沒有找到那個渾身雪白的小狗兒。她傷心欲絕,甚至為那隻名叫“小白”的狗兒哭了很久,從那以後她再也不養任何的小動物了。不是不喜歡,而是無法承受那種離別的痛苦!


    黑影再一次左右環顧四周,眼中有不舍亦有決然!她解下身上的包裹順著狗洞扔出去,然後俯下身去……


    一束光線從她的身後照過來,她沒有感覺到光明,反而心中一片黯然,她機械的轉過身來,在火把的照耀下露出一張淒美的麵容,正是準備撬家的崔家大小姐。


    “小妹兒,這麽晚了這是準備去哪裏玩兒啊?”


    崔婉兒迎著光亮眯起眼睛絕望的看著麵前不遠處的兄長,低下頭一言不發,淚水已經布滿了臉頰,她知道她已經無法逃脫了……


    “夜深了露氣重,還是快迴房休息吧!”崔方說完便不再理會傷心欲絕的妹妹,轉身離開。


    兩名高大壯碩的仆婦架起崔婉兒,婉兒並沒有掙紮,心若死灰,順從的迴到房間……


    第二日開始崔婉兒知道逃走無望,開始絕食抵抗。她心中仍舊念著項誌,怎麽肯嫁給別人,而且還是異族人。她是見過羯人的,原來家中是有幾個羯人奴隸,那些人身材高大力大無窮。皮膚如死人般蒼白,頭發卷曲,高顴色目,體毛如猴子般茂盛。她不敢想以後要與這樣猴子一般的人共度一生!


    絕食而亡的如意算盤並沒有得逞,父親崔望在得知她想逃走未果開始絕食抵抗後勃然大怒,竟然派人強行給她灌入米粥。


    崔婉兒徹底絕望了,想逃逃不掉,想死都沒有成功的可能。她放棄了一切的抵抗,如行屍走肉般,被迫地接受這一切。她能感覺的出來,有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她,那是大哥崔方的眼睛,也有可能是丫鬟小豆丁的眼睛!


    無限的怨恨在心中發芽,他痛恨父親和兄長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犧牲掉自己後半生的幸福!痛恨軟弱的母親,不能改變父親的決定!更為痛恨項誌,他能帶著已經有婚約在身的王嫣蓉逃走,為什麽就不能接受自己,帶著自己離開!她甚至恨王嫣蓉,如果沒有她,項誌也許就會接受自己!她更加痛恨羯人石虎,他都沒有見過自己,為什麽要同意這門婚事!她也痛恨石勒,沒事為什麽要打青州,沒有羯人扣廣固城,父兄就不會將自己當作政治籌碼!她也痛恨這個男權的世界,為什麽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要隨著男人們的意誌而轉移……


    就在崔婉兒陷入哲學世界的時候,羯趙左軍將軍石挺已經率領自己手下的精銳羯族騎兵撲向廣固城城下……


    五千名身穿皮甲,手握彎刀的羯族騎兵,一萬匹戰馬奔馳而過,留下陣陣的煙塵……


    石挺一馬當先衝在隊伍的最前麵,他雖然隻有十四歲,身高卻足足有七尺四寸。他身披漆黑如墨的鐵甲,麵甲遮麵,將他那張略顯稚嫩的臉龐牢牢遮住,渾身透著一股殺伐之氣……


    作為此次攻城的先鋒,石挺在距離廣固城不足三十裏的時候,脫離了石虎的大軍,率先發起衝鋒。


    三十餘裏的路程,對於這樣一支輕騎兵來說,也不過就是半個時辰的時間罷了!距離廣固城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石挺驚訝的發現廣固城的城門是開著的,萬餘人的青州士兵集結在城下。


    石挺命令騎兵放慢奔跑的速度,來到距離城外青州兵八百步遠的時候,他下令羯族騎兵停止前進,分批次快速的換戰馬,隨時準備發起衝鋒!


    石挺雖然年輕,但是經過的陣仗卻不少,這個距離他把握的很好,正是三弓床弩最大的射程,也是最為適合騎兵衝鋒的距離……


    石挺騎在馬上,輕輕地推掉麵甲,露出一張白皙而略顯稚氣的麵容。他皺眉看向對麵的青州步兵,有些令他感到意外,沒想到青州兵會放棄固守城池,選擇出城在平原野戰。


    難道是漢人守將的腦子壞掉了?用步兵在平原與騎兵野戰,這無異於自尋死路!石挺機警地環顧對麵的漢人軍隊,沒有發現戰車一類的作戰裝備,這些漢人步兵甚至都沒有結陣……


    越是這樣,石挺反倒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漢人素來狡詐無比,不知道這些人想要幹什麽?


    一匹白馬馱著一名滿臉虯髯的大漢來到石挺的身邊:“將軍,這些漢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啊,要不末將率領先鋒營過去一探究竟?”


    石挺沉吟片刻:“不用了,管他們搞什麽鬼呢,咱們按照自己的辦法來就行了,小爺我倒是看看這些漢人能搞出什麽名堂來!”


    對麵青州城下,高梁領著所有的青州兵等候在城外,等著羯趙中山公來受降。卻發現僅僅來了一支不滿萬餘人的羯族騎兵,他心中感到奇怪,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仍舊一副沉著冷靜的樣子!


    直到對麵的羯趙騎兵開始變換隊形,高梁才終於發現了不妥之處。他雖然工於心計,但是多年的軍旅生涯,也明白對麵的羯族騎兵並不準備等候後麵石虎大軍的到來,而是要提前發起衝鋒了!


    高梁大驚失色,趕緊命令旗官挑起白旗,表示己方是來投降的……


    石挺看見對麵舉起白旗,卻沒有下達停止衝鋒的指令。看著左掖營和右掖營已經分頭包抄過去,石挺再次覆蓋麵甲,緩緩的抽出腰袢的彎刀,中軍營隨著石挺開始向前衝鋒!


    高梁出城本就沒有與羯人作戰的準備,所以並沒有令士卒結陣,看見羯趙騎兵衝殺過來,倉促之間無法做出任何地抵抗,甚至連有序的後撤都已經做不到了。


    轉瞬間,石挺的羯族騎兵已經衝到近前,高梁撥馬便向著廣固城逃去。青州軍見自己的主帥都已經逃走,也顧不上其他的了,轉身就向著城門逃竄……


    羯族騎兵瞬間鑿穿了青州兵,前哨、後軍、左掖、右掖、中軍五營羯趙騎兵在城門前匯合,隨著混亂不堪的漢人步兵殺入廣固城。


    青州士卒被殺者不計其數,但是更多的卻是被自己的戰友和羯趙的馬蹄踩踏而死……


    進入廣固城的羯族人並沒有放下屠刀,一部分仍舊追殺逃竄的青州兵。而另一部分羯人卻將手上的屠刀砍向無辜的廣固城百姓……


    晉太寧元年,癸未年八月二十三,後趙鎮東將軍麾下左軍將軍石挺,以五千輕騎兵攻破青州首府廣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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