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把時間稍微往迴調一些兒,晉太寧元年正月十五清晨,上元節本為祭祀的節日,但是廣固城崔府中卻沒有多少人在忙於祭祀這件事,隻有崔老夫人領著兒媳在張羅。而大多數的人都在忙著另外的事情,那就是青州士林一年一度的魯苑詩會,這文人盛會今年輪到崔家坐莊了……


    老家主崔望顯然非常重視這次的文會,從年後就開始布置,並讓崔家二公子崔進全權負責此事。這詩會一定會辦的盛況空前,甚至在一些小的細節處都能令人賓至如歸。但是這僅僅是對那些參加文會的上等人而言,卻不包括崔府中的仆役下人們,因為他們的工作量將會更加的繁重。


    每當到了晚上,仆役們的住處裏都會怨聲載道,有的人揉著酸疼的肩膀抱怨工作太多了,有的人則小聲咒罵崔二少爺的嚴厲苛刻和不近人情……


    張二毛就是崔府一名低等的下人,但是他卻不在抱怨的人群當中,幹起活來格外的賣力,繁重的勞作讓他心中感到滿足,也能壓抑心中的仇恨。他來崔家當仆役已經快一年了,也是去年上元節後來到崔家的,而且與崔家簽的還是死契!初時,在二少爺崔進的院中做著倒水、掃地、清理茅房等最為低下的工作,半年後,被二少爺看中,納入房中做些端茶倒水、穿衣疊被的丫鬟活計……


    張二毛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但是歲月這把刻刀並未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仍舊如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般,他長相異常的俊美,甚至穿上女子的衣服,雌雄莫辨。床榻之上看著崔進那張化的異常妖豔的麵容,他也會覺得惡心,恨不得一刀捅死這個在自己身上肆意踐踏的惡心男人,但是他卻不能這樣做!


    今天是上元節,張二毛起的很早,應該說是興奮的一夜未眠,忍辱負重近一年的時間,就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壓下心中莫名的激動,從崔進的懷中鑽了出來,開始一天的工作,由為崔進準備梳洗用品開始……


    幫著崔進穿戴整齊,梳妝完畢後,忍著惡心在他的嘴唇上輕吻了一下,微笑看著崔二少去往中廳,迎接那些提前來參加詩會的青年俊彥,待崔進消失在視線中,他慢慢收起了笑容,眼中一片怨毒之色。


    隨後,張二毛也開始了自己繁忙的一天,他是今天上元詩會主會場的侍者,崔進本不願意他在這樣的場合裏拋頭露麵的,在崔進的枕邊求了好些天,說是想去見見世麵,崔進才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來到上元詩會的主會場,也就是年前才剛剛竣工的明月樓中,由於時間還早,並沒有幾個人,大多數的仆役丫鬟們是不會提前過來上工的。與老管事問了聲好,卻遭到了白眼,知道他們是因為自己孌童的身份,而有些歧視自己,但是他並不在乎。


    上午布置會場的舞台,鋪上大紅色的地毯,顯得貴氣無比,張二毛小心的用手撫平地毯上的每一個褶皺和凸起。擦拭那些已經一塵不染的案幾,然後將案幾後的錦墊擺放整齊,心中有些唏噓,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坐在這樣的榻上,與士人官吏們揮斥方遒談笑風生的,想到這,仇恨的烈火灼燒著他的心髒,幾乎令他感到難以唿吸!


    “二毛哥,你怎麽了,要是太累了就歇一會吧,你剩下的這些活,奴幫你做吧……”


    張二毛深吸一口氣,看向身邊的女子,她不算甚美,約十八九歲的樣子,臉頰上的幾枚小祛斑顯得有些俏皮,她名喚作春娘,是大房崔方院中的丫鬟,世代為崔府的奴仆,他的父母、爺爺奶奶都是與這崔府簽了死契的奴隸,去歲崔方酒後占了她的身子,那一晚春娘在張二毛的麵前哭泣了很久,但是他卻是無能為力的,可惡的是崔方事後卻不肯認賬,還將春娘趕出了院子。如果不是婉兒小姐收留了她,那天以後她也就沒有活路了。今年趕上上元詩會這麽重要的聚會,她也被調過來幫忙。她是崔府中唯一一個並不歧視和討厭自己的人,也許是她能夠理解張二毛的處境吧,不管怎樣,春娘是他在崔府中唯一的一片柔軟之地……


    “沒事的春娘,我不累,剛剛隻是有些岔氣罷了……”


    “哦,那就好!”


    中午隨著一眾仆役簡單的吃了一碗煮黃豆,這已經算是格外的開恩了,因為今天的工作確實有點繁重,崔進才要求給參加上元詩會的仆役們加了一餐。


    吃過中午的加餐後,下午的工作更加的繁重,因為要布置食物和酒水,這東西弄的早了就涼掉不好吃了,布置晚了的話,讓貴客們等著食物就更加的不妥當了……


    “唿”,張二毛長出一口氣,終於弄完了,看看天色剛剛好,老管事領著第一批到來的青年士子們走進了明月樓,心中逐漸開始期待起來。


    雖然晚膳很豐盛,但是來用餐的人卻不多,真是糟蹋了美食啊,這些所謂的清貴們寧可餓著肚子也要保持名流風範,張二毛心中冷笑一聲,死要麵子活受罪!咦,那邊的那個年輕人倒是有些意思,他是唯一一個在這裏大吃特吃的,毫無顧忌,吃的汁水橫流!嘿,好家夥,一碗湯全潑在那人的身上了,明顯就是故意的,哈哈,嗯,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啊!他不覺多看了幾眼那笑的甚是無賴的年輕人,倒是個妙人啊……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張二毛心中開始焦躁起來,他要等的人還沒有來,難道是不來了嗎,看著一旁的沙漏,已經亥時了,說明詩會快要進入尾聲。他真的不來了嗎,那自己的犧牲不就白費了嗎?


    就在張二毛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終於來了,伴著崔望一同走進會場,死死的盯著那錦衣貂裘的高大男人,發現自己的手有些激動的不受控製的輕顫了起來,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心緒也慢慢變得古井不波,他就像是一把等待出鞘的利劍一樣,端起早就準備好的水果托盤,向著主賓席走去。


    他不叫張二毛,他的真名叫做徐允,乃是十二年前被曹嶷殺害的齊郡太守徐浮的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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