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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十二月十三日,晴,北風。

    方洛坐在從花山開往西鄰的班車上,雙手交叉胸前,倚著窗,看著這一路似乎永遠看不膩的風景,他不知道,會不會在某一個時刻,有一個人,站在路邊,偶然抬頭,看到擦身而過的班車,看到一個眼睛明亮的少年正透過車窗,看著他。

    整整八十天。

    方洛心裏清清楚楚地記得重生的這八十天所經曆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刻在骨髓裏,特別深刻,一個人坐車的時候,這些事情和前世那些灰暗色調的畫麵總是不期而遇,糾纏在一起,讓方洛甚至分不清,哪一個更深刻。

    印象裏,寒冷的冬天終於到來了。

    窗外風很大,金黃的菜花在地裏被吹倒,天空中偶爾能看到從遠處傳來的白色塑料袋,在天上忽上忽下,毫無方向,地上的人們則是裹著厚實的衣服,在每一個倒退的畫麵裏,有說有笑,或者沒有表情。

    方洛喝了一口水,摸著懷裏的相機,有些滿足地笑了出來。

    距離上次五六班花山行已經過去一周的時間,一周的時間,那些在花山發生的事情都漸漸煙消雲散,因為期考就在不遠方。

    不過還是有人在私底下聊天的時候會談論起那個陰沉的周日下午,方洛背著謝縉,從亂石雜亂的山上下來,嘴裏大聲唱著《大花轎》,出現在兩個班師生麵前的情景。

    或許在未來某一天,有人迴憶起中學時代裏的一次旅遊,兩個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男孩女孩,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等待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出現,然後多年後再迴想起來,那便成了記憶中最美好的畫麵。

    方洛清晰記得那天下午,蒙慧當著所有人的麵對他發火,罵他無組織無紀律,害得所有人等了兩個小時。

    那天,迴到西鄰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快,解散的時候,蒙慧單獨留下方洛,說:“當初在辦公室裏你是怎麽說的,要像保護大熊貓一樣保護謝縉,你說你,怎麽讓她受了傷,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我調你到第一排坐,上課沒有睡覺的權利,語文課也沒有看物理的特權,明白沒有?”

    “明白。”

    方洛靠著窗,笑著重複了一遍那晚對蒙慧的承諾。

    方洛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重生以來,所有經曆的一切都讓他在不經意間覺得幸福,幸福得一塌塗地,美滿的家庭,善解人意的老師,可愛的同學,交心的朋友,還有蒸蒸日上的小事業,這些都給幸福澆了一盆營養充足的水。

    想起那個周日,從方洛背上下來,謝縉一張臉紅得跟蘋果似的,臨上車之前還狠狠瞪了他一眼,方洛就像是被雨水淋過的幹旱土地,幸福洋溢不止。

    二級公路的擴建成功,往來西鄰和花山的時間大大縮短,到達西鄰的時候,西去的落日依然掛在天邊,紅彤彤的霞光將這個城市籠罩,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天線在這片霞光中,分割出無數動人的光芒。

    在路邊的電話亭,方洛撥通了謝縉家的電話。

    “你好,請問找誰?”

    “找你。”

    “是你?方洛。”

    方洛站直身子,低著頭,笑著說:“恩,沒錯,現在正是混蛋分子方洛同學給你打電話,額,北京時間17點23分。”

    謝縉在電話那頭哼了一下,一會兒才說:“找我什麽事兒啊?”

    “出來一下。”

    “可是我作業還沒寫完呢。”

    “作業?什麽作業,不寫了,下周一我把我的給你抄就是了。”

    電話那頭,謝縉提高音量,不滿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哪次作業你不都是跟陳子清抄的,還想騙我。”

    “嗬嗬,這麽隱蔽的事情你都知道。”

    “方洛,說吧,什麽事,很重要嗎?”

    方洛手裏抓著相機,這個相機是昨天跟謝縉借的,看著它,他點點頭,不管謝縉看到看不到,認真地說:“很重要。”

    “恩,那你等我,我換一下衣服,等下我去哪裏找你?”

    “獅山公園,大門口。”

    “好,那我掛了。”

    “好。”

    掛了電話,方洛轉身走向街邊,買好了東西,直奔獅山公園。、

    獅山公園位於二中的旁邊,在山的另一頭,和二中隔著一座主峰,公園內香樟樹、棕櫚樹、木棉樹到處都是,是人們休閑運動的好場所。

    方洛站在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謝縉從公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方洛提著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脖頸上掛著相機,站在大門口,朝這邊看過來。

    “什麽事呀?”

    米色的外套搭配深灰色的牛仔褲,圍脖沿著外套的領子垂下來,和裏麵咖啡色的長款毛衣相得益彰,整個人出落得如同月季花,純白中帶著一絲高貴。

    “公園遊。”

    謝縉一愣,說:“公園遊,這也算重要?”

    “是啊,對你,對我都很重要。”

    謝縉點頭:“好吧,我們走,如果等下讓我知道你騙我,我饒不了你。”

    傍晚的暮色很漂亮,特別在綠油油的草坪上,透過香樟樹密密麻麻的枝間看過去,能看到五彩的光芒。

    選了一塊地方坐下來,此時公園裏人很少,大多都迴家了。

    “方洛,你今天借相機幹什麽去?”

    “你猜。”方洛將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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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猜,你太狡猾,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方洛哈哈笑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張洗好的照片,這是方洛剛才去照相館用快照洗出來的相片,順便還過塑好。

    謝縉接過來,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後一下子突然捂著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方洛,照片上,在水池邊綻然開放的月季花,鮮豔動人。

    “你迴花山了?”

    “恩,剛迴來,上次你說如果有相機拍下來就好了,正好今天有空,我就迴去了一趟,好看嗎?送給你。”

    謝縉笑意盈盈地看著照片,抬起頭,對方洛說:“謝謝。”

    “對了,你閉上眼睛。”

    “為什麽?”

    “先閉上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敢?”

    看著謝縉抿著嘴閉上眼,手裏抓著相片,方洛笑著打開盒子,將買來的生日蛋糕擺在草坪上,插上蠟燭,點燃。

    看著火苗竄起,方洛說:“好了,睜開眼吧。”

    謝縉奇怪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火苗和生日蛋糕一下子讓她愣住了,忽然間,她的眼角抑製不住地閃著淚花,她忽然之間明白方洛為什麽叫她出來,為什麽借相機迴花山,拍山頂池邊那一簇粉紅色的月季花。

    因為,今天是她生日。

    謝縉突然想不起上一次生日是什麽時候,五年前,還是十年前,她記不起來了,奶油的味道似乎很遙遠,十分遙遠,遠得仿佛沒有在腦海裏出現過,遠得從來都未曾唿吸過。

    “生日快樂!”

    謝縉捂著嘴,眼淚終於控製不住,沿著臉頰兩側,流了下來。

    方洛嚇了一跳,趕緊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說:“別介啊,如果你不高興,我把蛋糕拿走。”

    謝縉破涕為笑,沒好氣地說:“笨蛋,誰說我不高興了?”

    “那你怎麽哭了?”

    “我不告訴你,對了,你怎麽不唱生日歌。”

    方洛‘啊’了一聲,難為地說:“還要唱歌啊,這個我不是很擅長,而且五音不全,怕影響不好。”

    謝縉擦著眼淚,說:“我不管,你一定要唱。”

    “那好吧。”

    方洛醞釀了一下,看著謝縉的眼睛,唱起了生日歌。草坪上安靜無比,方洛的歌聲在燭光裏搖曳著。

    “好了,許願。”方洛唱畢,說道。

    “恩!”

    謝縉把相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裏,握住雙手,閉上眼,對著蠟燭許願,燭光將她的臉映得格外美麗動人。

    她睜開眼,對著蠟燭吹了一口氣。

    火苗一吹就滅。

    方洛笑著說:“祝十六歲的謝縉同學永遠十六歲。”

    謝縉用手抓起一片蛋糕,突然抹在方洛的臉上,笑嗬嗬地說道:“謝謝。”

    方洛沒有想到謝縉會這麽做,反應不及,臉上就被有些冰冷的奶油抹到了,一小塊就在嘴巴,他舔了一下,很甜。

    “哈哈,小花貓。”

    謝縉指著方洛,放聲笑了起來。

    就在謝縉的笑聲中,方洛趁其不意,也把一塊奶油抹在她的臉上,嚇得她花容失色地叫著跳了起來,在草坪上繞著方洛跑,害怕他再抹一塊。

    方洛哪裏放過她,手裏抓著蛋糕,在草坪上追她。

    兩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滿臉的奶油,才氣喘籲籲地坐下來。

    “你看你,都是你幹的,臉上都是,這裏又沒有水,怎麽洗?”

    兩人坐得很近,謝縉說話的時候,嘴巴微微撅著,一翹一揚,方洛仿佛能聞到從她身上飄過來的體香。

    天邊的暮色一眨,在樹枝間一個跳動,就在這一瞬間,方洛忽然在謝縉都是奶油的臉上用力地吻了一下。

    “啊!”

    謝縉突然轉過身,看著方洛,紅暈一下子竄了上來。

    方洛嗬嗬一笑,說:“這樣一來,你的臉幹淨多了。”

    謝縉明悟過來,看見方洛一臉笑嗬嗬地樣子,突然抓起一塊蛋糕,塞進他的嘴巴裏,忽然笑著說:“我讓你笑。”

    方洛嘴裏都是蛋糕,咽了半天才咽下去,好久才說:“偷襲不是好漢,我讓你看看什麽是好漢。”

    說完,方洛兩隻手抓起兩塊蛋糕,揚了起來。

    謝縉見狀跳了起來,然後笑著跑開。

    當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遠處的天邊,方洛和謝縉躺在草坪上,頭對著頭,四肢伸展,從上方看下去,綠色的草坪上,兩個人好像很渺小,卻有似乎大得無邊。

    頭頂的蒼穹一望無際的湛藍,方洛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曾留意過這樣的天空,沒有雲朵的天空。

    頭蹭著方洛的頭,謝縉唿了一口氣,問:“方洛,你真的要去邕城嗎?”

    方洛歎了一口氣,說:“恩,已經定下來了,邕城七中。”

    周三的時候,李玉琳打來電話,說已經和七中的教務處打過招唿,七中的教導主任看過方洛的材料和學習成績,同意轉學,經市教育局的基礎教育科辦理後就可以完成。

    “什麽時候去?”

    “過完年。”

    謝縉微微一笑,說:“那還有兩個多月呢,還很遠。”

    方洛心裏有一些難受,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但是難受之餘,方洛想到邕城和西鄰就兩個小時的車程,以後想迴來的時候都可以迴來。

    “恩,很遠。”

    夜幕在蒼穹掛起一張巨大的網,從天而降,將大地都埋入黑暗之中,黑夜中,城市裏溫暖的燈光亮了起來。

    越來越繁華的街上,方洛和謝縉慢慢地走著,公車從旁邊唿嘯而過,一些老人和孩子在路燈下的馬路上,做著孩子的遊戲。

    忽然,一個皮球滾到方洛的腳下,然後一個粉嫩的小女孩跑過來,站在距離方洛和謝縉幾米遠的地方停住,怯怯地看著兩人。

    方洛蹲下身,抓起球,對小女孩招手,示意她走過來。

    小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走過來,站在方洛眼前。

    方洛摸著她的頭,問她:“小妹妹,平時有人欺負你嗎?”

    小女孩不知方洛為什麽問這個問題,想了好久,才說:“有,隔壁家的小胖子經常笑話我長得不漂亮。”

    方洛嗬嗬一笑,把球給她,對她說:“如果他以後再這麽說,你就跟他說以後嫁給他,他就不敢欺負你了。”

    “嫁給他?這樣說可以嗎?”

    謝縉笑著拍了一下方洛的肩膀,方洛笑著說:“肯定可以的,相信我。”

    小女孩瞬間笑了起來,抓起皮球樂顛顛地走了,走了幾步,轉過頭,對方洛說:“謝謝哥哥。”

    “你這人真是可惡,小妹妹這麽小,你就教她這麽壞的主意?”

    方洛站起來,朝前走,說:“對付小時候的小混蛋,就要使出狠招。”

    “亂講,你小時候是不是被人這麽說過,所有才知道的。”

    方洛搖搖頭,這個可是未來十年裏小蘿莉對小正太的必殺招,方洛親眼見識過,相對於思想落後女孩一年半載的小男孩來說,這是個無從破解的必殺招。

    兩人走到獅子路口,紅綠燈下,人流中,謝縉轉過頭,說:“方洛,陪我迴家。”

    謝縉的話讓方洛一時之間頓住了,刹那間,他完全消化不了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綠燈亮,謝縉一個人走在前頭,翹起的馬尾辮在黑夜的燈光中跳躍著。

    方洛快步跟上。

    坐在公車上,看著這個城市在夜晚中藏起白天的淡然,露出繁華的一幕,方洛意識到,時代的巨變在一步一步地邁上路子。

    下公車的地方是cb區,這裏大多是企事業機關的住宅小區,地勢起伏較大,或許是處在半山坡的原因,四通八達的路隨處可見在半坡上停靠的車子,偶爾能看到一兩處小院子,在路邊的電線杆邊,煙火嫋嫋。

    走過了一個長坡,謝縉說:“你想吃什麽?”

    “啊?”方洛反應不過來。

    “我問你晚飯想吃什麽?”

    方洛看著謝縉,路燈下,她的臉好像泛起紅潤,楚楚動人,“都行。”

    “恩,走吧。”

    一個大院邊,一個小型菜市,人流比較少,謝縉買了排骨和少量的雞肉,然後在菜攤前停下。

    “小縉,這麽晚才來買菜啊?”

    “恩。”

    買了淮山等一些配料,給錢的時候,買菜的阿姨見到方洛站在謝縉的旁邊,愣了一下,不過她馬上恢複過來,也沒有問,找錢給謝縉。

    “謝謝李阿姨。”

    看著謝縉和方洛走遠,李阿姨立刻湊到旁邊的攤子,對一個也是買菜的婦人說道:“你看到沒有,剛才一個男孩子跟謝縉一起。”

    “看到了,還挺秀氣的。”

    “是不是小縉的男朋友?”

    那個婦人笑罵說:“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小縉是那種人嗎,再說了,哪裏有那麽好的男孩子配得上她。可能是親戚吧。”

    李阿姨想了想,覺得也是。

    大院沒有門牌,方洛不知道是什麽單位,而且在晚上,也看不到一些字眼來分辨,進大門的時候,守門的大爺跟謝縉親切地打招唿,不過看到方洛的時候遲疑了一下,不過看到謝縉一臉毫不緊張且微笑的表情,他也沒有仔細想。

    大院很大,幾棟單元樓燈火明亮。

    左邊靠近圍牆樓房,兩人走上三樓,謝縉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和方洛想得不一樣,裏麵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亮光,啪嗒一聲,謝縉打開了燈,光線一下子在房間裏無限擴散。

    寬敞的大廳,卻裝飾得很簡約,簡約中卻不失高雅,桌子,櫥櫃,讓人看得感覺到一種脫俗之意。

    謝縉將東西放到廚房,笑著說:“你會做飯嗎?”

    方洛點頭,不過反問道:“不是吧,我做?”

    謝縉點頭,說:“是啊,不然我何必問你吃什麽,要是我做的話,那我直接買我想吃的就行了。”

    “好了,廚房裏在那邊,煤氣開好了,油煙機的開關在牆上,油鹽在右邊牆上的櫥櫃裏,我先去下個澡,出來等吃哦。”

    說完,謝縉笑著轉身,進了一個房間,從裏麵的擺設和裝扮來看,應該是她的房間。

    方洛看著謝縉,再打量了一下廚房,站了一下,無奈地搖頭挽起袖子,走進去,把門關了起來。

    冰箱裏有一些泡麵,看樣子還是經常吃,方洛似乎想到什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見到電磁爐完好地放在櫥櫃裏,他拿出來,洗好了之後,把一些配料和食物洗好弄好,放進去,拿到外麵的餐廳,做火鍋。

    水沒有開,方洛舀了一點米,洗好,打開煤氣。

    做好這一切,他走出廚房,擦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牆壁上一張巨大的八駿圖出神,沒一會兒,身後的浴室裏響起了淅淅瀝瀝的水深。

    方洛迴頭,仿佛能從那扇門看到模糊的身影。

    低頭,方洛有一種恍惚,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謝縉家,而此時,她正在隔壁的浴室裏沐浴,客廳裏的燈光照得天花板通亮。

    這一切,都是夢嗎?

    忽然,廚房裏傳來高壓鍋的嗚嗚聲,飯準備熟了。

    方洛立刻起身,走進廚房,把火關小一點,再走到外邊看電磁爐裏的水也準備開了,將鹽和作料倒下去。

    等到香氣泛起的時候,浴室的門打開了。

    一身白色浴衣的謝縉擦拭著頭發,看到方洛,嫣然一笑,說:“我已經問到香味,肚子有點餓了。”

    熱氣從浴室裏衝出來,蒸騰,將謝縉包圍起來。

    “有什麽好看的。”

    謝縉羞怒地說了一聲,然後走迴自己的房間,把門關起來。

    方洛笑著抓了抓頭,迴身廚房將煤氣關掉,飯熟了。

    將東西都搬到餐廳,舀了兩碗飯,擺在桌子上。

    這時,謝縉的房間門打開了,一身淺白色打扮的她在燈光下格外高貴,仿佛是夜裏盛開的牡丹花。

    “開飯咯。”

    謝縉小跑過來,坐在椅子上,方洛幫她盛了一碗湯。

    吹著熱氣抿了一小口,謝縉笑著說:“恩,好喝,方洛,沒想到你還真會弄啊,我本來已經打算吃一餐最難吃的飯呢。”

    方洛頓時一汗。

    “謝縉,你家人呢?”

    謝縉喝著湯,說:“哦,我爸在外工作,我媽忙生意,經常不在家。”

    “那你怎麽經常吃方便麵?這根本沒有營養,對身體不好。”

    謝縉抬頭,看著方洛,小聲地說:“這你都知道了?”

    方洛點點頭,有些惱怒地說:“方便麵吃一兩次還可以,但是一直都吃方便麵,身子哪裏挺得住。”

    “沒事,我都習慣了。”謝縉笑了起來。

    “習慣也不行。”

    方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絲怒氣,心裏堵得慌。

    “好了好了,喝湯,這湯真好喝,我還要加一碗。”

    方洛歎氣地給她又舀了一碗。

    看著謝縉像個小女孩一樣低頭高興地喝湯,方洛想起那天在圖書館裏,她麵對著圖書館外的磅礴大雨,問:幸福是什麽?

    是的,似乎什麽都有的兔子,為什麽還不幸福?

    “大熊貓,以後我給你做飯。”

    謝縉疑惑地抬頭,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以後來你家給你做飯。”

    “不是這句,你剛才怎麽稱唿我?”

    “大熊貓。”

    “誰讓你這麽叫的,難聽死了。”

    方洛笑著迴答:“蒙慧,她跟我說在咱們班,你就像大熊貓,是稀有動物,需要好好保護,所以呢,我要擔負起保護大熊貓的任務。”

    “不要。”

    “需要的,大熊貓。”

    “方洛,你剛才說以後給我做飯,是真的嗎?”

    “當然,我騙你幹什麽。”

    “謝謝你。”

    “不客氣,大熊貓。”

    謝縉:“……”

    吃過了飯,謝縉要洗碗,方洛沒讓。

    洗好了碗,洗手擦幹淨,走出廚房,謝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方洛招手,說:“方洛,快過來。”

    方洛疑惑地走過去,隻見謝縉在電視機下麵的櫃子裏翻著一些vcd的片子,謝縉抬頭,問:“你想看什麽片子?”

    看到大話西遊,方洛出口:“大話西遊。”

    謝縉點頭,拿出來,說:“有兩部呢,先放哪一個?”

    方洛抬頭去看牆上的掛鍾,看到已經是晚上的八點半了,如果看完兩部,那不是很晚了?方洛一般很少很晚迴家,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被老爸老媽罵?

    “月光寶盒,那是第一部。”

    謝縉轉頭,問:“你怎麽知道,你看過?”

    “沒有,你沒看上麵寫著嘛。”

    《大話西遊》雖然是一部無厘頭的搞怪電影,但是裏麵的憂傷卻是毫無阻擋地襲擊了未來十年無數年輕人的心。

    在歡樂中感覺到憂傷,那才是最刻骨銘心的憂傷,至少方洛這麽覺得。

    “恩,我看到了。”

    電視屏幕一亮,快進,畫麵一下子就切到故事的開頭,謝縉蜷曲著雙腿,坐在沙發上,看到方洛站在一旁,說:“站著不累嗎?”

    方洛坐下來,謝縉看了他一眼,用手在自己的旁邊的位置拍了一下,說:“坐過來,這裏比較舒服。”

    方洛壓抑著隱隱的心跳,坐了過去。

    熟悉的劇情,捧腹的搞笑橋段,謝縉一改平日清冷的模樣,坐在方洛的身邊,為電影裏的每一個劇情而捧腹大笑。

    雖然已經看過幾遍了,但是方洛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還是跟著謝縉一起為電影而歡笑,並時不時對某一個細節討論。

    第一部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了,趁謝縉去換片的時候,方洛站起來,說:“我打個電話迴家說一下,說晚點迴去。”

    謝縉站在電視機前,看著方洛,久久才點頭,說:“好。”

    第二部雖然很好笑,但是謝縉卻有點心不在焉,有時候方洛笑得不行的時候,她隻是定定地看著方洛笑,這讓方洛以為自己哪裏不對勁。

    故事的最後,至尊寶站在城牆上,看著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和紫霞仙子很像的人在爭吵,然後至尊寶俯身上去,和她擁在一起,然後至尊寶離開,站在城牆下,透過人群迴望那一對人影。

    這一刻,方洛有一種抑製不住地東西在眼眶裏打轉,他站起來,背對著謝縉,輕輕地說:“我該迴去了。”

    然後的然後,方洛始終聽不到謝縉的迴應。

    他轉過身,看到謝縉就站在他身前,看著他,很小聲地說:“方洛,今晚留下來,陪我,好嗎?”

    在這一刻,方洛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空氣中爆炸,然後引起一連串的反應,他看到謝縉低下頭,耳邊紅暈清晰可見,而自己的心跳聲在這一刻達到了最快,滿世界都是鼓聲,嘭!嘭!嘭!鼓動得厲害,根本收不住。

    方洛就這麽地看著謝縉,腦海裏湧現出無數個畫麵,紛紛擾擾,讓他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隻覺得,時間好像停止了。

    十年前,方洛以為像謝縉那樣一個集無數榮耀於一身的女孩子,應該是最幸福的人,她所想的,所希望的似乎可以一下子就完成,然後自己以一個外人去羨慕他,壓抑不住少年的愛慕之心,在遠方看著她,看著她從二中慢慢地像林知微一樣,離開,走向更遠方,和自己阻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但是此時此刻,看著謝縉低著頭,一臉藏不住的憂傷,方洛覺得她就像小時候遺失了最喜歡的玩具的小女孩,楚楚可憐。

    “好!”

    這一個字,方洛毫不猶豫,也不需要猶豫。

    謝縉抬起頭,看著方洛,眼角似乎能看到一兩滴淚珠,方洛伸手去擦拭,笑著說:“看把你激動的。”

    謝縉任方洛為自己擦淚,卻驕傲地說:“哪裏有,你倒想得美,我是為剛才的電影傷心。”

    “恩,為電影傷心,那我走了。”

    說著方洛轉身,謝縉一下子拉住方洛的衣服,“你說話不算數。”

    方洛轉身,笑著說:“哪裏有,騙你的。”

    “哼,我就知道。”

    謝縉有些惱怒地迴身坐在沙發上,看著方洛站著,說:“去洗澡吧,浴室裏有新的浴巾,牙刷也有新的,浴衣是我爸爸的,你應該穿得合適。”

    方洛點點頭,準備了一下,進了浴室。

    打開噴頭,方洛站在溫熱的水下,雙手蓋住臉,狠狠地抹了一下。

    浴室外麵,謝縉正在看著電視,聲音很小,被水聲壓過,方洛打量著浴室,發現女孩子的東西很多。

    洗好了之後,穿上浴衣,還真別說,很合身,看來謝縉的老爸身材和方洛倒也相仿。

    出了浴室,發現謝縉不在客廳裏,而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她聽見浴室打開的聲音,拿出一個吹風機,給方洛吹頭發。

    站在窗邊,可以從窗戶看見半大個西鄰籠罩一片黑夜裏,燈火串聯,透著溫暖和希望。

    吹好頭發,謝縉站在房間的門口,對方洛說:“今晚你睡哪裏?”

    這個問題把方洛難住了,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問題,看著兩室兩廳的房間,撓撓頭,說:“睡客廳?”

    謝縉看著方洛為難地樣子,一下子就笑了出來,然後紅著臉,說:“笨蛋,過來。”

    方洛心跳加速地走進謝縉的房間,看到一張一米五寬的床上放著兩張被子,心裏似乎想到什麽,明白什麽。

    “你睡在外邊,不過說好了,你不能亂來。”

    說完這一句話,謝縉整張臉更加紅了。

    隻開著床頭燈,謝縉關了房門,她先鑽進了被子裏,睡在最裏麵,伸手把床頭燈的燈光調得很暗。

    方洛上了床,躺在床上,蓋上被子,看著這間裝飾得很新穎獨特的房間,輕聲地問:“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嗎?”

    “恩。”謝縉知道方洛指的什麽,在另一頭輕聲應道。

    然後就是一陣沉默,燈光似乎越來越暗,方洛壓抑著越來越強烈的心跳聲,雖然他自愧不是柳下惠,但是在這個時候,方洛卻沒有想過越過雷池一步的心思,因為那邊不是別人,而是許多年來如同女神般不可褻瀆的謝縉。

    不管是十六歲的少年,還是二十幾歲將近三十歲的大叔,在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子麵前,腦海裏一定是最簡單的想法,那就是抱著她,隻是抱著,虔誠,真誠,直到永遠。

    “方洛,睡著了嗎?”

    方洛睜開眼,說:“沒有,你呢?”

    “真笨,睡著了怎麽還跟你說話。”

    “嗬嗬,說的對哦。”

    “方洛,今天,謝謝你,陪我過生日。”

    這一句話讓方洛情不自禁想起那夜花山的橋上,蘭菲跑到他身邊,說,謝縉總是一個人過生日。

    一個人,應該很孤獨吧。

    “你喜歡的話,以後你的生日,我都跟你一起過。”

    “恩,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不會的。”

    抓住了手,方洛就不會讓手裏牽著的那個人再次從這一世裏逃走,他要好好地陪她走下去,即便沒有天荒地老,也起碼走到生命的盡頭。

    “我爸爸很少在家,他總是今年調到這個地方,可能一年,或者兩年又調到別的地方,從小到大,我很少見到他,哪怕是過年,也是幾麵而已。而我媽媽,一直是個女強人,為了生意,常年都是在外麵出差,很多時候,這個家隻有我一個人,一個人麵對開著的電視,一個人麵對空蕩蕩的房子,冰箱有時候是空的,卻又不知道買什麽好,很多時候我總是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然後寫作業,看書,不停地寫,不停地看,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把這可惡的時間打發掉,你知道嗎?我半夜經常醒過來,然後跑到客廳,認為爸爸可能某個時候會推開門進來,或者是媽媽迴來,可是這樣的情形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我已經習慣了這個房子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身影,我已經習慣了……

    寂靜的房間裏,謝縉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低沉的抽泣。

    方洛翻開被子,將另一張被子下的謝縉擁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沒關係,以後我和你一起去習慣,兩個人一起。”

    謝縉反手將方洛抱住,貼著方洛的胸口。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卻似乎沒有走,謝縉在方洛的耳邊,輕柔地說:“方洛,今晚,你想怎麽樣都行。”

    細微的聲音好像一記炸彈,將方洛炸得不輕,聽著懷裏女孩發自內心最直白的話語,方洛內心湧起無限柔情,他嗬嗬一笑,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說:“傻丫頭,別說胡話,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謝縉這個時候的話顯然是在心情最低落的時候尋找到溫暖的時候一時之間忍不住衝動說出來的,根本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不管愛情基於什麽樣的先決條件,方洛始終覺得不帶任何感激而是心裏自然而然地產生才是最純潔的愛情。

    夜深了,窗外似乎能聽到蟲鳴清晰地聲音,方洛知道謝縉這個時候是最為柔弱的時候,生日從來沒有人陪她,父母親都忙,她一個人孤處太久,好不容易找到交心的人,很容易把內心的東西掏出來。

    “給你講個我小時候的故趣事吧,話說我小時候被大院裏一個很兇的大姐姐欺負,我口袋裏的零錢經常被她摸走,後來有一天,我拿剪刀把口袋剪破了,不穿褲衩,結果那個兇大姐姐一摸之後,就再也沒有欺負我了。”

    “你怎麽這麽壞。”謝縉笑著拍打方洛,內心剛才的悲傷漸漸消逝。

    “還要不要再聽?”

    “要。”

    “恩,小時候,總學不好怎麽騎自行車,別人都是很快就學會,而我笨得怎麽學都不會,後來我爸一生氣,帶我去了一個很鬥的坡上,然後一腳把我從坡上推下來,後來我就學會了,而且比別人都厲害。”

    “真的?”

    “我還騙你?”

    “鬼知道,你總是騙我,不過,方洛,你小時候可真夠笨的。”

    “……”

    夜深的時候,方洛看著謝縉閉上眼,發出均勻的唿吸聲,睡著了,睫毛似乎一眨一眨,特別可愛,輕輕地放她平躺著睡,披上被子,方洛才躺下來,雙手墊著頭,看著被床頭燈昏黃的燈光迎著的天花板,漸漸睡著了過去。

    ……

    ……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的時候,謝縉睜開眼,看著溫柔的陽光灑在床上,很溫暖,她拿手拍了一下身邊的位置,卻發現方洛不在了!她慌張地坐起來,看到床邊有一張紙條,上麵的字體漂亮幹淨。

    “如果某一個早晨,當你醒來發現,明媚的陽光攀不過窗欞,外麵飄揚著窸窸窣窣的或許隻是別人的快樂,然後下一刻,你的心情跌入穀底,會感到彷徨、無措、孤獨,甚至是憂傷。請別擔心,如果真有這一天,我會負責將陰霾一掃而光,把陽光牽進來,照亮你心扉。”

    突然間,謝縉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想起昨晚的一切,看著床邊空蕩蕩,她的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她光著腳衝出房間。

    方洛走了?他走了!

    然而出了房間,謝縉卻看到餐廳裏,方洛正在認真的準備著早餐,似乎是聽到了聲響,他轉過頭來,一臉燦爛的笑容。

    有如花開。

    ……

    上麵那一段話是去年俺寫給曾經喜歡了十二年姑娘的,現在想來忍不住笑,像俺這種木頭也有矯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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