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是個好日子。

    小時候,方洛最喜歡的就是星期五,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可以等來周末,那種激動之情,似乎還曆曆在目,而說來奇怪,可以肆意玩耍的周末卻不是最開心的時間,倒是星期五最為開心,這或許是因為希望準備實現,才最美好。

    下午放學的鈴聲乍響,整個二中如同沸騰的蒸籠,亂喳喳,鬧騰騰,到處是打掃校園的學生,拿掃把的催提水的,提水的潑抓掃把的,而教室辦公樓的走廊下,老師單手抓著茶杯,微笑不語。

    而在另一端的操場,北邊的足球場裏,卻是另一番情景。

    校園報一整天的狂轟亂炸,本來對比賽勝利沒有指望的北樓學生一窩蜂地湧入了足球場,拿刀的讀書人不怕流氓,北樓的學生沒有人多力量大的先見之明,他們微不足道的念頭隻是提供人頭數目這樣簡單的任務,概率學的說法,十個人出一個專家,按此論,如果北樓的學生積極奮勇一點,三百號人就出三十個專家,再取精華而論,那麽北樓的隊伍也不是外界所傳的不堪一擊,十一個足球踢得跐溜的家夥總是可以找得出的。

    知道了今天是南樓的海選賽,高年級的學生倒也沒有刻意發難,都很自覺地讓出了場地,畢竟他們也是從新生走過來。

    倒是南樓的高年級學生撤出足球場的時候有些不爽,憑什麽場地給你們北樓用,我們南樓的學弟就不需要?

    沒多久,看台上忽然湧現了不少女生,神情激動。

    像是迎合南樓高年級學生的不滿一般,以傅秋白為首的南樓隊伍浩浩蕩蕩朝著足球場而來,一路火紅的隊服,格外刺眼和壯觀。

    經濟決定物質基礎。

    北樓沒有球隊,沒有統一的球服,北樓的學生也買不起正品而且穿起來十分透汗的球衣,因此這些還沒組織起來的雜牌軍看著從籃球場一路殺過來的人群,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整個球場忽然變得有些壓抑。

    主席台上,作為北樓帶隊老師的秦牧剛看到有南樓的學生湧入球場,似乎是要踢場子,眉頭一皺,站了起來。

    正待他走下場去,一隻手搭住了肩膀。

    石磊嘴裏叼著一隻紅梅,含糊地說道:“老秦,這是學生們之間的事情,你就別摻和了,當個甩手的管家就行啦。”

    揮了揮石磊噴過來的煙氣,秦牧剛眉頭一鎖,說道:“今天的《臨江之濱》都宣傳得這麽明顯了,怎麽,你們南樓還要過來搶這個場子,這不是讓我們北樓難堪?”

    石磊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老秦,你就是太擰,北樓是什麽實力,你我都清楚,十幾屆都沒贏過一次,你難道以為這一次能贏?”

    秦牧剛不去看石磊,注視著球場裏的每一個舉動,認真地說道:“因為贏不了,所以我更要為北樓這幫學生爭取一個好的條件。”

    “你下去說什麽?叱嗬傅秋白那幫高官子弟?還是撚他們走人?老秦,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吧,李副校長就在那邊,他的為人,你應該清楚。”

    聽罷石磊的話,秦牧剛轉頭看向球場東側靠近圖書館和食堂之間的校道上,李福建正盯著球場裏,一幅銀色邊框眼鏡下,看不出一絲神情變化。

    據說李福建是傅市長的表姐夫,正是靠著這層關係,他才得以從一個西鄰下屬縣份的示範性中學政教處主任一下子三級跳,升任二中副校長。在二中,李福建極為縱容傅秋白的一舉一動,打架鬥毆的事件都被他壓了下來,校黨委也拿他沒有辦法,隻能隱忍不發,誰叫人家背後有個權勢正盛的傅市長在撐腰。

    李福建不是什麽好鳥,二中不少老師都心知肚明,這個在原來中學就以整人為樂趣的政教處主任自升任二中副校長以來,整人的本事沒有退步,倒反而更加厲害,一些因傅秋白太過胡來的而略作懲罰的老師都被李福建揪過小辮子,暗地裏下絆子。

    許多人都在背後喊李福建做李黑鬼。

    李黑鬼在場,秦牧剛想了想,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這樣才對,這些矛盾讓這些孩子們自己去解決,我們操那麽多心幹什麽。”石磊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支煙,遞給了秦牧剛。

    秦牧剛茫然地搖了搖頭,石磊也不介意,自顧點上,愜意地吐了一個眼圈。

    球場裏,方洛等一幹北樓的人冷眼看著傅秋白一群人走進來。

    小胖子王楷習慣了當傅秋白一群人急先鋒的角色,一行人都沒站穩,他就先跳了出來,拿捏著囂張地氣焰喊道:“散了散了,都什麽貨色,也不照照鏡子,陪太子讀書很爽快是不是?”

    這一席明顯挖苦和諷刺的話頓時惹怒了在場不少的北樓學生。

    方洛知道王楷這家夥是欠抽的貨色,向前走幾步,目光直指傅秋白,一個一個字,清晰地說道:“今早的板報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下午的場地,我們南樓要用。”

    傅秋白眼光越過方洛,看向看台上的蘇珊兒,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沒看到。”

    “什麽?講不講道理?”

    “就是,傅市長的兒子就了不起啊。”

    北樓的學生紛紛聲討。

    傅秋白收迴目光,輕蔑一笑:“道理是什麽?”

    周明秀一身紅色的球衣套身,倒顯得文雅了許多,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假象,他站在傅秋白的背後,嘿嘿一笑:“我們在這裏,道理就在這裏,快點滾蛋,場地我們要定了。”

    “不見得吧。”王子鳴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後袋裏,笑意盈盈地走進了球場。

    方洛有些驚訝王子鳴竟然會來球場,早上聽得楊維說了,這家夥可是什麽人的賬都不買的主,而且脾氣怪癖得很。

    看見王子鳴,傅秋白方才堅定無比地眼神有了一絲鬆動。

    周明秀繼續說道:“王子鳴,這裏是二中,不是白人街,不要以為在這裏你也一樣很吃得開,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本事,人貴有自知之明。”

    王子鳴嗬嗬一笑,說:“是嗎?周明秀,你信不信,即使你叔叔在場,我照樣可以扇你幾巴掌,或許再刺激一點兒,捅你一刀試試,信不信?或許你還不知道那種刀口子將肉攪起來是什麽滋味。”

    “你敢?”周明秀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王子鳴笑著問:“你認識白奇峰嗎?我想你應該認識,就那個政法高官的寶貝兒子,他沒有教養,在九中的時候,我就替他老爹好好教育了他一次。”

    南樓這一邊聽到白奇峰的名字,再聽王子鳴的話,臉色都是一變。

    一個月前,正值暑假,白奇峰在街上被人捅了一刀,後來經過醫治,小命保了下來,但是膽卻捅破了,再也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生活跟個吃素的和尚沒有什麽區別。

    社會上雖然一直在風傳兇手沒有抓到,但是這些公子哥通過家庭的影響力,或多或少還是知道了一些內幕,其實兇手早就拿下了,但是最後卻放了。

    放了,這個詞聽起來很簡單,但是背後卻很值得深味。

    市局是迫於壓力放了兇手,光憑這一點,足可說明兇手背後恐怖的背景,這種背景在這些公子哥圈子裏,顯得格外的神秘和恐怖。

    王子鳴依然微笑著,將這些自命不凡,一向清高的公子哥的表情一一盡入眼簾,沒有開口說話。

    雖然在傅秋白這個超級衙內看來,王子鳴屬於那種和他們截然不同的角色,粗俗,暴力而且身份低微,用他們高貴的圈子裏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奴才貨色。這種人通常隻屬於肮髒的破敗街道,和他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傅秋白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社會,誰的拳頭狠,道理就站在誰的邊上,這一點,他傅秋白跟王子鳴想比,還欠缺。

    “我們不能就這麽走,公平點,點球決定場地。”

    王子鳴很爽快地點了點頭:“明白,傅大公子畢竟也要麵子,對不對,我理解,點球決定場子,可以接受。

    不咄咄逼人,沒有硝煙戰火,王子鳴就這麽輕易地敲定了下來。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王子鳴走到方洛的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

    方洛愕然,這個如同殺神一般殺出來的家夥似乎對自己很有信心嘛,隻是這股信心,從哪裏而來?

    楊維似乎到周五下午都消失,方洛不知道他究竟去幹什麽,他不過問,誰都有隱私,既然楊維不說,方洛也不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

    在傅秋白出現的時候,方洛心想即使沒有楊維這個妖人在,傅秋白終究是在二中這個地方,凡事總得要講規則的,亂來也要講究地方。

    隻是讓方洛想象不到的是,通過校園報一陣宣傳下來,在整個二中都知道今天的場地是北樓新生要使用的情況下,傅秋白一夥仍能這樣氣焰洶洶地來踢場子,一點也沒有顧慮。

    看著這水很深啊。

    重生以來,方洛第一次有這麽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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