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少欽連吐了幾口鮮血,隻覺得稍稍緩過一口氣來。身上虛軟的沒有半分力氣,頭暈的辨不清方向,隻想就此睡去。可他還是強撐著,暗自催動內力,哪怕拚了自己這條命,也要護送尹婉兮離開這裏,救下她的命。


    沒想到,他咬牙試了一次又一次,體內原本雄厚的內力,在這一刻卻仿佛化為了一片深不見底的虛無。無論他如何拚命催動,都激發不出一絲力氣。就連掙紮著想起身,都如登天一般,難以企及。


    一大口鮮血吐出,他眼前陣陣發黑,看來無論如何不甘,也不得不就此放棄。他劇烈的喘息著,卻忽然無聲的笑了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過身來,將尹婉兮攬入臂彎。


    喘息著說道:“如果當日,你肯給我一絲機會,就算皇兄連下三十道賜婚聖旨,我都不會接。這一輩子,不能娶你為妻,是我唯一的遺憾!”


    尹婉兮死死捂著胸口,生生忍下胸腔內一陣緊似一陣的絞痛。咬著早已失了血色的唇瓣,直到絞痛漸漸平息,才急促的喘了幾口氣。緩緩抬起綿軟的手臂,解下腰間一雙玲瓏如意白玉玨,沿著上麵雕刻的紋路用力一按,玉玨一分為二。


    她將其中一塊放入駱少欽手中,奄奄一息的說道:“我們尹家……兩子一女,從出生起,人手一雙……玉玨,若遇見可……攜手一生之人,便可將玉玨……其一相贈。這一半玉玦,早已屬於王爺。可惜我……一直顧慮家世懸殊,不肯高攀。如今,隻希望……王爺收下,玉玨定情,此生無悔。今生無緣,來生再續!”


    她喘了喘,繼續說道:“王爺,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告訴你……兮兒……願意……”


    她氣若遊絲,說出這幾個字,便再也撐不住,不甘心的閉上了眼睛,陷入無邊的黑暗。


    駱少欽握著掌心的白玉玨,癡癡望著懷中的尹婉兮,隻覺眼中一熱,兩行眼淚緩緩落下。他微微笑了笑,鮮血順著唇角蜿蜒滑落。


    尹婉兮頭上的青布發巾無聲滑落,滿頭青絲順勢鋪散開來。銀白色的月光,透過古廟破敗的木門縫隙照進來,輕輕籠在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身上。如雲似瀑的青絲曳地,襯著她絕美的瑩白麵龐,恍如安睡在月光下,傾世絕代的翩翩仙子。


    她總是一身男裝示人,又略通易容之術。平日裏隻見過她男裝的俊俏模樣,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本來麵目。他緩緩伸出顫抖不止的手,撫上她的臉頰。仙姿玉色,冰肌雪膚,果然不愧為南良第一美人。


    “兮兒,你終於承認了。無論生死,從今以後,你終於屬於我了!”


    胸腔內一陣劇痛襲卷而來,他眉心一蹙,淡薄的月光映入他無底寒潭一般的桃花眼中。濃密的睫毛掩映下,眼底的眸色好似倒映出整個浩瀚星空。


    “兮兒……”


    他喃喃叫了她一聲,終是再也支撐不住,戀戀不舍的閉上了眼睛……


    “兮兒!”


    “兮兒!”


    “……”


    耳邊一陣熟悉的聲音,一遍一遍喚著她的名字。她微微蹙了眉,自遙遠的夢境中抽離,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兮兒,你終於醒了!”


    尹婉兮盯著榻邊這個眉目明豔的男子,看了半晌,才恍然想起今夕何夕,和她此前經曆的一切遭遇。


    “成君!”她忽然眼眶一紅,哽咽著說道:“成君!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動了動,剛想起身,才發現身上多處,都固定了治療骨折的竹片,令她不能妄動,隻能臥床靜養。


    成君輕輕按住她,柔聲說道:“別起來,你受了很嚴重的傷,不能亂動。想要什麽,就告訴我,我會一直在這裏陪著你。”


    成君將那枚黑金骨哨放在她枕邊:“那一日,多虧你吹響了骨哨,我才能及時找到你。兮兒,以後無論為了什麽,都不可以獨自離開桃花穀,知道了嗎?”


    尹婉兮想了想,忽然說道:“我的藥!九轉還魂草!”


    成君將一杯溫茶端過來,輕輕扶起她,將茶杯遞到她唇邊:“兮兒不用擔心,這些日子,我帶人尋遍了遠近的大小山脈,最後終於找到了你采藥的竹簍,一路循著散落的草藥去尋你。找到你的時候,你手中一直緊緊抓著九轉還魂草,就算迴到桃花穀都不肯放手。所以那些草藥一樣都沒丟,你好生歇息吧!”


    尹婉兮聞言,終於鬆下一口氣來,喝了半杯茶。成君放下茶杯,輕輕替她理順了散於枕上的長發,又小心的替她拉好被子。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溫柔周全,仿佛她是一個精巧易碎的瓷器,一觸即碎。


    可這一切如舊的溫柔周全,卻還是讓尹婉兮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同。成君原本生的棱角分明,眉目瑰麗,唇紅齒白,有一種明豔逼人的少年風采。眼中銳利輕狂的目光,唇角似笑非笑,慵懶不羈的神色,又恰到好處的透出一股英姿勃發,瀟灑肆意的張揚,和睥睨天下的霸氣。


    今日,不知為何,臉上不見了往昔的輕狂不羈。雖然依舊明豔逼人,可那雙寒星般的眸子裏,卻明顯蘊藏了幾分難以克製的陰鷙和乖戾,整個人都莫名被一股凜冽的肅殺之氣籠罩。


    “成君,謝謝你。”


    尹婉兮望著他的神色,仿佛有些畏懼,遲疑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道了句謝。


    成君卻似不為所動,充耳不聞。良久之後,才似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氣,俯身坐在她身邊,居高臨下盯著她的眼睛,用極力隱忍的聲音問道:“兮兒,你口中的王爺是誰?”


    “王爺?”尹婉兮漆黑的瞳仁一縮,腦中瞬間浮現出夢中的一切。她幾乎還來不及細想,那個曾與她同生共死,約定來生的王爺,到底是誰?


    她望著成君眼中的陰鬱,恍然明白了什麽,可細細深想,又似不懂。隻是說不清為什麽,她鬼使神差的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什麽王爺,成君,你在說什麽?”


    成君沒有迴答,隻是默默盯著她的眼睛,探究一般的看了很久。直到她忽閃著一雙懵懂的眼睛,輕聲說道:“成君,你怎麽了?是兮兒做錯了什麽?讓你不高興了嗎?”


    成君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緩了緩臉上的神色,柔和的說道:“沒有,我隻是擔心,是我做錯了什麽,讓兮兒有了心事,卻再也不肯告訴我。”


    他輕輕笑了笑,好像剛剛的陰鬱不曾存在,瞬間一掃而光。臉上又恢複了往日明媚慵懶的笑意:“義父說,你所中的蛇毒已被體內的奇毒盡數化解,你又及時服下了解毒的藥丸,所以無礙。隻是這一身骨肉之傷,需要時日慢慢調養,不可大意。”


    他頓了頓,端起案上的一碗八寶甜酪,一下一下攪弄著,柔聲說道:“兮兒,我知道你此次甘冒奇險,落得傷痕累累,差點丟掉性命,都是為了要煉製烈陽丸,以解我體內的寒毒。這世上,肯如此為我,不惜性命,不計代價的人,恐怕隻有你一個了。我希望你明白,你的存在於我而言,遠遠勝於我的性命。留住你在身邊,是為了護你永遠安樂無憂,盡享這世間尊榮!”


    他將一勺甜酪喂入她口中,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模樣,繼續說道:“若再失去你,即便我他日大業得成,又有何意趣?兮兒,答應我,從今以後,無論為了什麽,都不可以再以身犯險!萬事萬物,都要以保全自身為要!好不好?”


    尹婉兮望著他眸中柔軟真摯的神色,一時竟有些恍惚,仿佛剛剛的陰鷙肅殺,都是幻覺一般。從前毫無察覺的事情,忽然在這一刻後知後覺。原來,在成君心中,自己竟是這般的重要,甚於性命。


    她輕輕點了點頭:“兮兒記住了!成君,我采到了九轉還魂草,等我身上的傷無礙了,就能煉製出烈陽丸,到時候,你體內的寒毒攻心就可以盡解了。以後,你就再也不會受寒毒的折磨了!”


    成君聞言,仍舊慢慢攪弄著手中的甜酪,可尹婉兮卻分明看見,他白皙的眼尾漸漸泛起一抹緋紅,如淡掃的胭脂,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淒美。


    “成君,別怕!”


    她輕輕說完這句話,就見成君隨手放下手中的甜酪,欺身上前,將她小心翼翼的攬入懷中:“兮兒……兮兒!縱使他日,我滿手血腥,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負你!這一生,我唯一所求,隻有你!隻求,你永遠不要離開我!”


    她身上的傷痛令她不敢妄動,可隱於錦被中的手指,卻驀地觸到了一直懸於腰間的半邊玲瓏如意白玉玨。


    她手指微動,將玉玨握於掌心,眼前忽然閃過一雙倒映著浩瀚星空的眼眸。圓潤的玉玨觸手生溫,她指尖沿著上麵精雕細刻的紋路來迴摩挲,心底一個清晰的念頭驟然浮現。無論她記憶中的王爺是誰,都是她曾經至死不渝,緣許來生的良人。


    她略微動了動,想推開成君,可左手卻傳來一抹熟悉的觸感,微微硌著手腕。她心下一動,摸索著將那抹溫潤握於手中,墨玉上雕刻的紋路大氣質樸。她指尖輕輕拂過,隻覺得心裏莫名一痛。


    原來那一日,她與成君在極淵城的客棧中相繼毒發,她在夢中跋涉泥潭,拚死也要找到,拚死也要救下的那個人,就是王爺!


    原來,我們曾經經曆過那樣多的事,曾經那樣的共曆生死。王爺,原來我竟將你忘了這麽久,讓你等了這麽久。無論你在哪裏,兮兒一定要找到你!當日,你對兮兒至死不渝!兮兒這一生,絕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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