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她的傷勢就已無礙了,隻是武功盡失,今後都不能再習武,仗劍天涯,行走江湖了。項子騫見她嘴上說的豁達,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眼底卻掩飾不住的失望落寞,鬱鬱寡歡,心底隻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憤怒,逼得他直欲發狂。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他就將自己體內的半數內力度給了尹素雪,與她在鬼穀中日夜苦練劍法,終於在兩個月後,內力在她體內完美契合,她的武功全部恢複如初。


    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再依依不舍,尹素雪也終究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分別的那一日,她依舊素衣長發,明豔照人。


    在穀口的紅楓樹下,紅著一張俏臉,將自己劍上墜著的一個同心結劍穗送給了他,小聲說道:“我沒有值錢的物件,也沒有女兒家的香囊、玉佩那些,就隻有這個,送給你,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接過來,一時高興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像兩顆星星。他傻笑著取下腰間的竹簫,雙手捧到她麵前:“這根竹簫,是我自己親手做的,不值什麽錢,但勝在音色極好。送給你,你日後可以帶在身邊,若夜裏再睡不著,就學著吹奏一曲,略做解悶也好。”


    她欣然收下,緊緊握在手中:“有朝一日,你學成下山,記得一定來玉山找我,玉山的山泉水,烹茶很難得的。”


    他笑著連連點頭:“一言為定!等我下山那一日,一定去找你!”


    “我等著你。”


    她的身影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在鬼穀之外,他站在那裏,久久凝視著她離開的方向,不知為何,隻覺得心裏空空蕩蕩,仿佛有一處最緊要的地方,隨著她一起離開了。


    他又重新做了一根竹簫,跟隨師傅學習多年,他親手製成的竹簫,音色絕佳,千金難求。每一個寂靜的深夜,他都會點燃一盞燭火,獨自坐在廊下,吹著悠揚婉轉的曲子,一遍又一遍……


    那樣的夜晚,靜謐、美好,如安然的夢,時而沉溺於甜蜜的夢鄉,時而又在心底泛起陣陣酸楚。離別,隻是為了再次相遇。他一心一意,隻等著學成下山的那一日。


    可這樣酸酸甜甜的日子,就如一顆旖旎夢幻的水晶石。在一個半月後的一天深夜,被轟然踏碎,徒留滿地狼藉。


    尹素雪迴到玉山派之後,向掌門稟報了她遲遲不歸的因由,詳細講述了她在鬼穀受到的救命之恩。原以為,掌門會感念鬼穀的恩德,察覺自己以前受人蒙蔽,自此改變對鬼穀的偏見。


    沒想到,掌門卻大發雷霆,斥責她身為正派弟子,卻貪生怕死,毫無骨氣!一點小恩小惠,就令她舍棄本心,替邪道開脫,簡直是辱沒師門,罪不容誅!


    玉山掌門一聲令下,命人廢除尹素雪的武功,挑斷手筋腳筋,逐出門派,自此與玉山派再無絲毫幹係!


    尹素雪見狀,自然不肯束手就戮,正道邪道又如何?她被奸人所害,生死一線的時候,就是他口中所謂的邪道弟子救了她的性命。她一身武功早已盡失,也是這個邪道弟子,不惜舍棄自己苦練多年的內力,度了半數內力給她,才重新賦予了她一身武功。


    自己的武功既然都是他給的,玉山派憑什麽說廢就廢?幸好她如今傷勢痊愈,武功複原,仗著自己的好身手,在門中掌刑欲對她行刑的時候,暴起擊傷了幾個同門,叛出師門,直奔鬼穀逃去。


    叛離師門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江湖人人得而誅之。玉山派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不僅發布了江湖追殺令,更是整個玉山派傾巢而出,誓要誅殺這個正派的叛徒。


    尹素雪一路被整個江湖追殺,東躲西藏,傷痕累累,屢次死裏逃生。她隻想再見他一麵,一定要再見他一麵!


    什麽是正?什麽是邪?所謂的邪道,救她於危難,給了她那樣一段溫馨甜蜜的時光。所謂的正派,卻在她死裏逃生之後,以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狠狠一掌將她推入萬劫不複的無邊煉獄!


    她望著自己滿身的累累傷痕,苦澀的放聲大笑。他們想讓她一死,以成全他們的“白璧無瑕”,要用她的一條命,去鑄就自己名門正派的光輝門楣。不!她偏不!從掌門下令的那一刻起,她不再相信正,也不相信邪!她隻相信自己,她隻相信他!


    那一晚,隻是一個尋常寧靜的深夜。項子騫坐在廊下,望著窗內的一盞瑩瑩燭火,雙眼含笑,一曲鳳凰於飛,被他吹奏的婉轉纏綿,情深意長。


    一陣異響漸漸靠近,他心裏猛然一動,起身便快步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迎了上去。心裏沒來由的生起一陣熱烈的歡喜,期盼著是她,一定是她!她迴來了!為他而來!


    跑到穀口前的紅楓樹下,果然是她!可他臉上的狂熱歡喜卻瞬間一僵,隻見尹素雪依舊素衣長發,如當日朝夕相處時一般明豔,可也一如當日初見,渾身血跡斑斑,發絲淩亂,腳步踉蹌著走到他麵前。對著他嫣然一笑,便身子一軟,一頭撲倒在他懷裏。


    “我做到了,我終於能再見你一麵。”


    她的身體支撐不住,萎頓在地上。他緊緊將她抱在懷裏,見她麵頰上血汙交錯,一開口就不住的吐著鮮血。慌忙抓起她的手腕診脈,細診之下,眼裏的急切就瞬間黯了下去,轉而浮現出一抹深深的悲痛和絕望。


    她被利器傷及髒腑,五髒六腑皆損,心脈已斷。又身中劇毒,時日太久,導致毒入骨髓,全身筋脈盡斷,早已是必死無疑。


    能強撐到現在,全憑她一腔不甘和執念,硬生生撐著最後一口氣,直到見到他,心願已了,一直提著的一口氣散了,便再也無力迴天。


    眼淚大滴大滴滾落,他來不及細想,翻手便亮出金針,刺入她胸口穴道,又將自己的內力源源不斷度給她。


    “你別怕,我會救你!我能救你!”


    她虛弱的笑了笑,望著他臉頰上滾落的點點熱淚,胸口處感受著他掌心炙熱的溫度,那樣的溫暖一直暖進了心裏的每一個角落。


    想到那個將她自幼養大的掌門,如師如父,高高端坐在掌門寶座之上,對她一念不容便下了那般殘酷的命令,欲廢她為廢人,逐出山門,還讓整個江湖將她趕盡殺絕。


    眼中的淚水緩緩滑落,臉上卻浮現一抹甜甜的笑意:“遇見你,真好!如果有下輩子,你來娶我為妻,好不好?”


    他喉嚨處似被什麽梗住了,隻覺得陣陣生疼,卻說不出一句話,心裏隻有一個狂熱的信念,他要救她!哪怕耗盡自己全部的內力,他也一定要救她!


    他用力點了點頭,緩了一口氣,才艱難的說道:“你不要說傻話,我會救你!等你好了,我即刻就娶你為妻,再也不讓任何人傷害你,我會好好保護你的,你相信我!”


    她心滿意足,含笑望著他,感受著他的內力如潮水一般湧入自己體內,可瞬間又消散的無影無蹤。她五髒六腑俱傷,全身筋脈盡斷,就如同一個無底的深淵,再雄厚的內力入體,也隻能穿身而過,留不下絲毫痕跡。


    她明白自己大限已到,縱使他耗盡自己的內力,也無濟於事。便借著這股內力支撐,將她在師門的遭遇,這一路被整個江湖追殺的情形,大致告訴了他。


    她並非是想讓他替自己報仇,隻是想告訴他,這麽多年,她信奉的師徒之道,正邪之分,在那一刻早已煙消雲散。


    “子騫,遇見你,我才明白,所謂的正派並非正,邪道也並非邪。如今,我心中早已無正無邪,無愛無恨。我的心裏,隻有你!在這個世間,我隻相信你!”


    她手指顫抖著自腰間拿出那根早已斷作兩截,上麵沾滿血跡的竹簫:“你送我的竹簫,被他們砍斷了,這輩子,我沒有福氣學會那首曲子。請你,將我葬在一個,能日日聽見你吹奏簫聲的地方。讓我再聽一聽那首,鳳凰於飛。”


    “素雪,你不要這麽說!你會沒事的!我一定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的!”


    項子騫調動內力,繼續將更加洶湧的內力度到她體內。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度給她的內力一絲都沒有留下,她的身體,早已再留不住絲毫內力,就如同,他哪怕耗盡內力,也留不住她一樣。


    一切都是徒勞,他此刻掙紮著,拚死不肯放手,可這一切,終究都隻是徒勞。


    她吐出一口鮮血,氣息奄奄,卻仍然含著一抹滿足的笑意,盈盈望著他:“子騫,不可以因為我,而心生仇恨。你說過,醫者仁心。你是天生的醫者,仁心仁術,一定要守住這顆赤子之心。臨死前,能再見你一麵,我這一輩子,無憾,無怨……”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手中斷作兩截的竹簫自指尖滾落,骨碌碌落在了滿地楓葉之間。清冷的月色照耀下,上麵新舊交錯的血跡斑駁宛然,,仿佛斑斑血淚,染紅了滿地如火的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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