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王爺竟然同自己一樣,身中奇毒。而此刻,依脈象來看,王爺毒發的時間不短了,可他卻沒有及時服下解藥,以致毒性失去控製,毒入五髒,齊齊發作。


    他被五髒徹骨的絞痛反複折磨摧殘,一次次吐血,一次次昏迷,再被痛醒……


    這樣無盡的折磨,簡直如同人間煉獄。尹婉兮隻要想一想,就覺得心如刀割。她顫抖著放開他的手,一時淚流滿麵,急忙去摸自己胸前攜帶的解藥。摸出瓷瓶,倒在手心,她摸索著數了數,一共隻有五顆。


    她體內的奇毒發作並不頻繁,因此日常攜帶五顆解藥便足矣。她數出三顆,喂入他口中。他已經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尋常隻用一粒就夠的藥量,這一次服下三顆,已是最大極限,能不能壓製住毒性,她心裏也沒有底。


    藥丸入口即化,她聽見他無意識的吞下解藥,轉身爬到他腿邊,自腰間摸出一個瓷瓶,摸索著撕開他腿上的衣料,將瓷瓶中的藥粉盡數灑在他裸露在外的傷口上。這藥粉是她外出行醫常用的外傷藥,止血鎮痛,促進愈合的效果極好。


    做完這一切,她早已氣喘籲籲,體力在一次次短暫恢複之後,又被一次次透支到極限。她隻覺得渾身癱軟如一灘爛泥,隻得伏在身下的石塊上,喘息著,期待再次恢複一點力氣。


    能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隻有等待。眼下駱少欽服下了解藥,要麽順利壓製住毒性,平安醒來。要麽,解藥不足以壓製毒性,那麽她手中最後的兩顆解藥,就是最後的機會。


    至於他腿上的巨石,以現在的狀況,她實在無力挪動,隻能暫時保持原狀,也許下一刻,就會有人趕到,挪開巨石,救她們脫困。


    她想著這一切,緩緩閉上了眼睛,身不由己的睡了過去。極致的疲憊和傷痛,令她隻要稍有鬆懈,就會昏然睡去,隻願睡去,再也不想醒來。


    夢裏,她又一次入了忠親王府,被薑嘯拖入了駱少欽的房間。他靜靜躺在榻上,生的劍眉星目,皎如雲間月。


    似是昏迷不醒,又似在極力隱忍著強烈的痛苦。渾身大汗淋漓,雙眉緊蹙,麵色慘白,唇色紫烏。


    她上前瞧了瞧他的麵色,又抓過他的手腕細細診了片刻。微蹙的眉心舒解,對王爺的病情已了然於心。季賢和薑嘯緊盯著她臉上的神色,瞧她似乎並不為難,皆是眼中一亮:“神醫,王爺的病症,可要緊嗎?”


    她望了二人一眼,緩緩說道:“王爺初發病時,困倦乏力,偶有昏厥。後來便力弱骨痛,武功盡失。數日前臥床不起,水米不進。近日開始,昏迷的時間與日俱增,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薑嘯聞言一拍大腿:“神了!果然是神醫!”


    季賢忙問道:“神醫既已診出病症,不知可有解救之法?”


    她淡淡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薑嘯急道:“那還等什麽?神醫快治吧!缺什麽少什麽,吩咐一聲就行,我現在就去置辦!”


    尹婉兮卻不為所動,但笑不語。


    季賢見狀,略一思量,輕聲問道:“神醫若是有何顧慮,不妨直說,王爺乃是皇上最疼愛的手足,血濃於水,隻要能救王爺性命,皇上舉整個南良之力,也在所不惜。”


    尹婉兮微微冷笑,聽得出對方這是在用皇上和王爺的身份提醒她,知分寸,懂輕重。


    果然,權貴隻會以勢壓人。既如此,就無需客氣了。


    她自顧自說道:“此症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兩位將軍若能依我三件事,我或可試一試。”


    薑嘯忙道:“別說三件,你就是要星星月亮,我薑嘯也去給你摘。”


    她聽了,含笑望著季賢,季賢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神醫但說無妨。”


    “第一,請季將軍連同白日裏的兩名屬下,一起向我的車夫賠罪,直到坤叔他老人家肯寬恕你們的唐突無禮之罪。”


    “這……”薑嘯似是無法置信,遲疑的盯著季賢。


    季賢略一遲疑,道:“我答應。”


    “第二,我救治貧寒百姓可以分文不取,可達官貴人非比尋常。若要我救命,需黃金萬兩,換貴人一命,不知意下如何?”


    薑嘯道:“這有什麽!黃金萬兩就萬兩,隻要治好王爺的病,恐怕皇上的賞賜也不止這些,我答應你了!還有一條是什麽?”


    “第三,我要此事天知地知,若我治好王爺,此事絕不可外傳,不可讓不相幹的任何外人知道此事與我有關。”


    “好,一言為定!”


    季賢一一照辦,尹婉兮當夜便打發坤叔駕車迴府,向父兄稟明,自己遇到急症,待病人脫險便即刻迴府,請父兄放心,其餘不必多說,免惹父兄煩憂。目送著坤叔順利離開,她才轉身迴房,向兩位將軍道出王爺的病情。


    王爺乃是經年累月,由百種慢毒累積,互相抗衡,所造成的百毒纏身之症。這是個點滴功夫的漫長過程,王爺武功高強,有強大的內力護體,所以幾乎沒有任何症狀,也沒有醫者能診得出來。


    若無意外,百毒抗衡,達成了微妙的平衡,王爺年輕體健,短時間內應該無法察覺。可這樣的平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經年累月下來,會慢慢耗盡王爺體內的雄厚內力,令他內力盡失,最終衰老孱弱而亡。


    這樣陰毒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最終隻能感歎歲月無情,一代南良戰神,最終死於歲月催人,積勞成疾。


    可世事難料,他意外受了刀劍之傷,兵器上原有致命的蠱毒,他卻草草包紮,任其愈合,導致蠱毒入體,激發體內百毒齊發。如此一來,百毒來勢洶洶,錯綜複雜,就成了一種奇毒,與他體內兇猛的蠱毒相衝,令他筋脈寸斷,痛入骨髓,生不如死。


    若再等七日,此毒不解,王爺便會因畢生內力衝撞渾身關竅,喪失理智,狂性大發,五髒爆裂而亡。


    一直坐在角落熬藥的老者聽到尹婉兮的一番話,神色由木然變的激動,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目光炯炯,如炙熱的炭火。待尹婉兮說完,他的目光又漸漸重新恢複木然,手中煽火的蒲扇無力的脫手墜地。


    他緩緩起身,腳步沉重的走到尹婉兮麵前,用蒼老的聲音說道:“老朽一把年紀,妄稱禦醫,卻將王爺的病症越治越重。神醫小小年紀,竟能須臾之間,切中王爺病症,如同親見一般,老朽實在佩服!請神醫賜教,王爺此毒,該當如何解法?”


    年逾古稀的柳禦醫躬身便要下拜,尹婉兮見狀忙攔住,將他扶了起來:“此毒可解,不過如何解,還要王爺自己決定。”


    室中三人不解,尹婉兮也不多言,自顧自走到榻前,將駱少欽扶起,抬手將指間金針準確貫入他頭頂的幾處穴位之中。


    接著,又分別將金針刺入他的前心和背心處,施針放血……


    片刻之後,駱少欽悶哼一聲,烏黑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尹婉兮手腳依舊不停,駱少欽眨了眨眼,微微側過頭,隻見麵前一個身著月白色素緞長衫,玉冠束發的少年,正俯身在他胸口處擺弄著什麽。


    因為距離足夠近,他抬眼就望見這少年生的眉目瀲灩,唇紅齒白,纖白的指間捏著金針,一舉一動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如。


    衣袖翩躚間,隱有陣陣似有若無的淡淡幽香傳來,似山間的清風,似空穀的藥草,想不到這世間竟有如此霽月清風的少年郎。


    “你是何人?”


    尹婉兮一邊利落的收針,替他遮蓋好衣服,一邊脆聲說道:“王爺不必在意我是誰,隻需知道,你身上的奇毒有兩種解法,若是尋常解法,痊愈之後會武功盡失,形同廢人,活不過壯年。若是盡解,複原如初,就需摧筋碎骨,拔毒重塑。隻不過治療時日漫長,過程及其血腥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幾乎沒有人可以活著熬到痊愈。但好處是,痊愈之日,武功內力複原如初,體魄隻會更強,不會再受病弱早亡之苦。王爺選擇如何解法?”


    駱少欽緩緩撐起身子,柳禦醫忙上前扶著,讓他靠坐在軟枕上,替他蓋好被子。


    他看了看尹婉兮,還未開口,薑嘯便急道:“王爺身子金貴,當然要穩妥的解法,就算沒有武功了,隻要能保住性命,還是能號令三軍。到時候隻要好好養著,何愁活不過壯年,是不是季兄?“


    季賢白了他一眼,轉頭對駱少欽說道:“王爺,微臣以為,尋常解法最為穩妥,王爺乃萬金之軀,盡解之法太過兇險,王爺實在不必冒險。”


    駱少欽聞言不語,隻上下打量了尹婉兮一番,問道:“你既說我身中奇毒,可知我是何時何地,因何中毒?”


    尹婉兮將金針收入袖中,聽到他的問話凝神想了想,反問道:“此毒入體達到百毒抗衡的局麵,又不讓人察覺,必是天長日久的點滴功夫。日前被蠱毒激發,才致百毒齊發。據此推測,大半是寢食香料之類中動手腳。王爺隻需迴想一下,可有特別偏愛,日日不斷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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