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盯著麵前泥土未幹的墳墓,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


    兩名黑衣人得了令,便開始動手掘墳,新墳的泥土鬆軟如沙,二人又是壯漢,有功夫在身,因此挖起來速度極快。不出半個時辰,三具血跡凝幹,麵目全非的屍體便被悉數拖出了墳墓。


    屍體散發出的血腥和屍臭混雜在一起,衝入口鼻中,逼的人直欲作嘔。厙狄嫣看了一眼墳前那三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瞳孔猛然一縮,轉過身扶著一顆大樹便吐的搜腸刮肚,虛軟的幾乎站不住。


    那二人見狀,忙湊上前來,厙狄嫣隻道沒事,讓二人去忙正事,完事後趕快離開。


    二人隻能繼續去琢磨那屍體上的細節,厙狄嫣獨自走遠了一些,去散一散那令人頭暈目眩的惡心之感。


    山間的微風徐徐吹來,帶著山林特有的草木芬芳,拂在人身上,分外的清涼舒爽。她軟軟的倚靠在一顆古樹身上,閉著眼睛喘了一陣,終於漸漸平複了下來。


    兩名黑衣人拿著幾幅畫像,對照著三具屍體仔細辨別。可屍身因酷刑折磨,幾乎不成人形,早已看不出本來麵貌。隻依稀能分辨出年齡老弱,和大致的身形。又依據皮膚的細致程度,和指尖的特征,辨別出三人皆是商賈出身,指尖有常年撥弄算盤和動筆書寫時,落下的薄繭。


    “公主,依三人的所有特征推斷,此三人應是尹家父子。可麵貌難辯,尚無法確認。屬下有一密法,隻需取那尹家小姐的鮮血,加入秘藥,滴在屍骨上,若是血親,鮮血會融入屍骨之內。此法萬無一失,定可確認無誤。”


    厙狄嫣厭倦的背過臉,黛眉微蹙,眼中浮現一抹不耐:“不必了,此三人正是尹家父子無疑,不必多此一舉。將屍體重新埋了吧!別讓他們暴屍荒野,嚇著別人。”


    “可是長公主吩咐,務必要確定無誤,不可有一絲疏漏存疑,若不如此,恐怕長公主……”


    厙狄嫣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打斷他,冷冷說道:“姐姐那我自會交代,不必多言,依我的吩咐去做!”


    那黑衣人遲疑了一瞬,不得不俯首聽令:“屬下遵命。”


    聽著他離開的腳步聲,厙狄嫣隻覺得無比厭倦,一刻也不想停留。她轉身順著一條蜿蜒的林中小路,信步向前走去。


    晨曦的光自樹木的縫隙中灑落,隻有微弱的光線。輕紗般的晨霧籠在林中,絲絲縷縷,拂麵而過,帶著沁涼的潤意。


    她望著眼前朦朧如雲煙般的山林,不由想起小時候。那時的日子總是無憂無慮的,烈罕終日背著弓箭,姐姐拉著幼小的她。三個孩子在厙國的深山密林中嬉戲奔跑,銀鈴般的笑聲張揚熱烈,那樣的笑顏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燦爛。


    烈罕捕來兔子和野鹿,就在林中生起篝火,姐姐坐在那裏烤肉,烈罕就在旁邊休整毛皮。她當時年紀太小,隻知道抱著烤肉吃的滿臉花貓一樣。姐姐卻總是將烤的焦脆流油的肉遞給烈罕,看著他吃的狼吞虎咽,自己就會眉眼彎彎,抿著嘴偷笑。


    可那樣歡暢的日子,在南良鐵蹄踏入厙國的那一刻開始,頃刻粉碎,就像一顆斑斕夢幻的泡影,輕輕一碰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時,烈罕已是厙國的振威大將軍,更是百姓心中百戰百勝的神。烈罕主戰,厙國百姓便群情激憤,誓死不降。皇帝雖有心阻止,奈何年老力微,君心不敵民意,也隻能眼看著兩國之戰一觸即發。


    烈罕鐵骨錚錚,當著滿朝文武慷慨豪言道:“怕什麽?厙國山高林密,險山毒瘴無數,南良縱使兵強馬壯,入了厙國也是人地生疏。我厙國男兒個個身手敏捷,百步穿楊,在深山行軍如履平地,何愁不能一戰?”


    可這樣的豪情壯誌終是敵不過駱少欽的用兵如神,軍令如山。厙國一敗塗地,無可挽迴。


    厙狄嫣眼看著病榻上的父皇一夜白頭,拖著孱弱的病體親自捧了降書跪在城外。厙國自此向南良稱臣,歲歲納貢。兩位嫡公主入南良和親,以示誠意。父皇願以一己之身換城中萬千黎民的性命,懇求駱少欽一念慈悲,不可屠城。


    自此,她與姐姐便踏上了千裏和親之路。臨行前,父皇替厙國臣民跪於姐妹麵前,求她們念及厙國蒼生,一定要入南良和親。和親之舉,不但為了百姓免於屠城,更是為了厙國的未來。


    此次大敗,厙國元氣大傷,非三十年勵精圖治不能翻身。若還要歲歲納貢,黎民便猶如置身炭火之上,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因此南良便是姐妹二人的戰場,為了南良子民,二人要設法拯救厙國免於歲歲納貢,更要取得南良庇護,免於戰亂之禍。至少要為下一任君主爭取三十年的時間,厙國才有出路。


    當時她不懂,她們姐妹二人都是弱質女子,怎能完成如此艱巨的重任?可姐姐卻含淚磕頭,承諾父皇,有生之年,定以南良子民為重,一定完成父皇重托。


    這一點,姐姐做到了。在入南良的第二年,姐姐就讓駱少恆下旨,免了厙國歲歲納貢,甚至還給了諸多封賞。厙國也因為姐姐的寵冠後宮,得到了南良的百般厚待庇護。


    可這一切,父兄卻都看不見了。她們姐妹還沒到南良,父皇就在病榻之上駕崩了。五位皇兄接連慘死的消息傳入南良皇宮,隻有最小的五哥厙狄洛至今下落不明。


    她沒有機會見到父兄的最後一麵,明明她離開的時候,他們都是好好的。所以在她心裏,一直對父兄的慘死心存幻想。也許他們隻是受傷了,隻是暫時離開了厙國,像五哥一樣,下落不明了。也許隻要等她迴到家,父兄還會在皇宮等著她,迎接她……


    可直到見到尹家父子的屍體,她才悚然驚醒,原來被害慘死的人會變成那般模樣,原來所謂的慘死,竟是那般慘不忍睹。


    自己的父兄也會如此嗎?也是那樣的慘絕人寰,麵目全非嗎?


    淚水不知不覺滑落,她仰起頭,望著晨曦微露時青白色的天空。山林中枝葉繁盛,縱橫交錯,將天空割裂的支離破碎,好似一張鋪天蓋地的網。


    南良皇宮,涵嫣殿中。


    駱少恆吃過早飯剛離開不久,厙狄涵便命貼身的宮女喜鵲,去千秋殿中問皇上一句:“淑妃娘娘午飯的時候,會親手做家鄉的七寶千絲麵,用冰鎮過後,最是沁涼爽口,皇上上次沒趕上,很是遺憾!今日恰有厙國送來的胭脂冰梅,用來做七寶千絲麵最是可口,娘娘為皇上留著呢,皇上這次來吃嗎?”


    駱少恆手中的禦筆一停,聽到喜鵲的話,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今日本是十五月圓之日,按照宮規祖製,皇上應在皇後宮中用飯安寢,後宮嬪妃不得以任何緣故攪擾。


    可自從厙狄涵得寵,駱少恆便仿佛忘記了這條規矩,無論什麽時候,隻要厙狄涵派人來傳話,他都會欣然前往。縱使百官進言,皇後哭鬧,都擋不住駱少恆對厙狄涵的偏愛寵溺之心。


    “迴去告訴你家娘娘,朕忙完手頭的政務就過去,叫她不要藏私,做的不可口,朕可是要罰的!”


    “奴婢遵命!”


    喜鵲滿臉得意的迴到涵嫣殿,卻見厙狄嫣不知何時已坐在殿中,一身雨過天青色煙蘿紗銀絲挑線紗裙,頭上隻插了一支並蒂蓮羊脂白玉點翠步搖,未施粉黛,眼圈紅紅的,坐在紫檀木描金舞鳳貴妃榻上,靠在厙狄涵肩頭,似是受了什麽委屈。


    她忙行禮見過,又將皇上的話迴了,便招唿宮中的內侍們都隨她出去,將房門掩上,默默守在門前。


    厙狄涵輕輕將她攬在懷裏,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肩膀,柔聲問道:“嫣兒這是怎麽了?這會兒總可以說了吧?”


    厙狄嫣卻還是軟軟依偎著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失神的望著香案上的芙蓉石蟠螭耳蓋爐,默默無語。


    厙狄涵微微歎了口氣:“姐姐就說不讓你跟著去,你偏說要親眼確定尹家父子的生死,鬧著非去不可。是不是看見那起子髒東西,嚇著了?”


    厙狄嫣本就泫然欲泣,聞言隻覺眼中一熱,兩行眼淚就落了下來:“姐姐,原來人被害死,會變成那個樣子,你見過慘死的人嗎?我今日才知道,慘死的人有多慘。”


    厙狄涵見她這副樣子,心下不禁一疼,連忙抓起帕子為她拭淚。滿眼心疼的說道:“是姐姐的錯,姐姐不該由著你去那樣汙糟的地方,嫣兒這是嚇壞了!下麵的人做事也太沒分寸了,那起子髒東西,怎麽能真的讓嫣兒看見!嫣兒別哭了,姐姐這就叫天隼來,把那幾個沒眼色的東西狠狠打一頓,給嫣兒出氣好不好?”


    厙狄嫣忙從她懷中直起身子,急道:“姐姐不可!不怪他們,是我要親眼看看的,你別罰他們,好不好?”


    厙狄涵聞言不由微微一笑,自己這個妹妹就是太過善良,有的時候顯得過於慈軟。不過有自己這個姐姐在,她的善良倒是好事。若有一日,她也變的如自己這般冷血殘忍,那一定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讓她經曆了太多變故。有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可以,但是妹妹絕對不可以!


    想到此,她含笑說道:“好!既然嫣兒替他們求情,姐姐就饒他們一次。現在你可以告訴姐姐了嗎?事情到底怎麽樣?那個駱少欽和尹家耍了什麽花招?尹家父子真的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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