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餘從前朝急匆匆往後宮去,路過端著托盤的小鞠氏身邊,長長的袍角卷起一片花霧。


    小鞠氏低眉順眼的模樣沒有讓姬餘瞧上一眼,後宮沒有人知道姬餘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他的妃嬪各有千秋,根本找不出什麽模板。唯一知道的是,姬餘最為寵愛通情達理、溫婉聰明的貞夫人黃氏,連王後都沒有封號,貞夫人是所有妃嬪中,唯一有封號的,還是以她的名字為封號,榮耀很大了。但是又很奇怪,黃氏甚得恩寵,其兄黃遜偏偏又不得中用。


    此番姬餘疾步如飛,也是為了黃氏,因為早朝之時,貞夫人殿裏的宦人謝某在暗處垂手侍立,姬餘很滿意妲媚殿的人很懂規矩,王後上迴也有事,她宮裏的人就在底下探頭探腦,好似後宮之事還能大過國家大事似的;而且黃嘉貞十分守禮,低調無比,不是大事都不會出來——姬餘下了朝方才問:“貞兒何事?”


    謝宦人道:“夫人今早暈厥,請禦醫來看,說是有喜。夫人說,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查了宮中規矩,還是要同陛下稟告一聲,故而奴才等陛下下朝。”


    姬餘拍了拍謝宦人的肩膀,便大步流星朝妲媚殿走去,才進門,便看見黃嘉貞在剪花枝,姬餘默默看她剪完,擁著她進去,躺在她懷裏,將耳朵輕輕貼在她毫無起伏的小腹上。這是他和黃嘉貞的第一個孩子,他很喜歡。


    姬餘握著黃嘉貞的手,圓潤如玉的指縫之中透出的那淡淡的香氣讓他醉心,他的聲音吞沒在她的掌心:“按照祖製,你有孕之後我不能在你宮中留宿超過十次,這幾個月,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黃嘉貞心中動容,後宮兇險,她這些時日以來已經很通透了,幸而自己除了重大事項必須出行以外,從來不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麵,把柄幾乎沒有,這才躲過了不少。也是依仗姬餘的幫襯和寵愛,才能有恃無恐。如今姬餘不常駐,總有那麽些人會趁虛而入,這個人對自己的疼愛超乎了自己的想象,那滿得快要溢出的情分讓黃嘉貞除了不爭不搶、安靜愛著他以外,沒有別的迴報了。


    黃嘉貞收緊手,他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細細長長卻很有力道。黃嘉貞柔聲道:“臣妾遵命。”


    王後被關禁閉;蕭瓏忙著處理宮中事宜——宮中的人很多已經是王後的了,所以她管理起來,並非很得心應手。姬餘也懶得打擾她;至於程姬,一個兒子正在調皮的時候,白天姬餘到是不反感跟他玩、教導教導他,晚上太吵姬餘就很想打人了,所以姬餘轉來轉去,竟然不知道去哪兒,幹脆迴禦書房睡拉倒;盡管這幾個月還有十次和黃嘉貞在一起的日子,姬餘想把這十次集中留到她快要分娩的時候,時刻準備著、照顧著。


    姬餘在禦書房躺著,有宮女來,頭上戴花,招展妖冶,姬餘不禁皺眉多看了兩眼。宮女一心想要翻身做主人,就會破壞他的平衡,加劇後宮的鬥爭。他正要發飆,那宮女抬起頭,目光兇狠得讓姬餘一縮,他心中暗叫不好,因為是躺著,又事發突然,不好躲避,那宮女衝過來,拔下簪子就戳,姬餘躲過了要害,卻深傷了左肺,一時間血如泉湧。姬餘好歹練過,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一腳便將那宮女踹了出去。


    令狐熹聽見有動靜,衝了進來,隻見一個宮女舞著簪子衝著姬餘刺,姬餘則捂著鮮血淋漓的胸口,臉色煞白。令狐熹趕緊過去,第一時間砍斷了那宮女的手腳,讓她動彈不得。宮女在血泊中哭叫:“昏君!”


    姬餘強行穩住身形,問道:“你是何人?何故殺孤?”


    宮女狠狠瞪著姬餘:“無道昏君,混淆是非!非我罪孽,濫殺無辜!公主體嬌,與食何幹?宮妃鬥爭,可憐棋子!空有震怒,不究根本;如此殘暴,死有餘辜!”


    姬餘算是明白了:原來這是那個鞠氏的姊妹,他也隱約有記憶是韓綺身邊的那個小鞠氏,長得倒是還不錯。姬餘怒火中燒,奪過令狐熹手中的劍,把那小鞠氏捅了幾十下,還不解氣,隻是自己也受傷,實在沒有力氣,這才依靠在令狐熹懷裏,咬牙切齒:“將此賤人收押死牢,所有的極刑都給孤用一遍,不許她自盡!選個不得超生的日子剮於市!”


    令狐熹聽著心裏一驚。死牢中的極刑可不是鬧著玩的,還不許她自盡,輪一遍下來她活著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最後還要千刀萬剮,在不得超生的日子,姬餘的心狠手辣無人能及。


    不過,令狐熹也沒有腹誹姬餘很久,因為姬餘失血過多,華麗麗地暈過去了。現在的後宮是蕭瓏在管,她第一時間趕來,穿著素白的衣裳,頭發披散,隻在額上帶著純銀的抹額,南蠻風情讓她顯得如若聖女,她麵若冰霜,止掃了一眼禦書房,便下令:“把這髒東西拖出去,宣禦醫,讓韓大人來護駕。令狐大人先去牢中委屈一會兒,自己請罰吧!”


    眾人唱喏,領命下去,蕭瓏衣不解帶侍奉著,姬餘還是足足昏睡了五天,才逐漸轉醒,醒來還是在發燒,神智都不清,口裏一直嘟囔著什麽,蕭瓏湊過去聽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姬餘那破碎的求饒聲:“太子哥哥餘兒錯了,您讓餘兒起來,求求您不要殺餘兒!”


    蕭瓏的眼淚淌了下來,姬餘以前在宮中過的是什麽日子?平素他冷漠無情,心底裏最害怕的,不過是那個已經暴斃的太子姬省,當年姬省的手段朝野皆知,大家都覺得,如果姬省上位,那對於朝廷來說會是一場浩劫,因為他過於陰毒,但是他野心很大,他在或許兄弟幾個不會有一條活路,但是虞國絕對會比現在富強。隻是這麽樣一個人,卻突然死了,而且無法查出死因,隻能說他真的年少不懂事過於調皮,才會失足從假山上跌下來,摔了個紅的白的喜事喪事一起來。


    蕭瓏抱著姬餘,柔聲安慰著:“不怕了,不要怕,他不會害你。我在,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姬餘有些難以置信:“你真的會保護我?”


    “我會,我會用我的命去保護你。”蕭瓏噙住了姬餘的唇。唇瓣交織,在生命的大和諧中,蕭瓏用她自己撫平了姬餘的焦慮和最後的病症,也讓自己終於成為了真正的宮妃。隻不過事後,蕭瓏就因為體弱病倒了,這一切的後宮權力就交到了唯一一個沒什麽事情做的程夫人身上。蕭瓏渾不在意,因為她沉浸於和姬餘譜寫了天地陰陽賦的喜悅之中。


    姬餘遭遇刺殺、神誌不清的消息傳到了鄭地,鄭侯姬會當場從座上一躍而起,撫掌而笑:“好!”


    姬會劍指指向門外:“李越潤,傳令三軍,進軍會京!”


    姬會勾著嘴角,他叫姬會,會京也有個會字,天生他就是要當會京的主人、這虞國的君主!姬會披甲上陣,臨行前抓了一把鄭嘉莊的骨灰放在錦袋裏隨身佩戴,如若這次第一舉成功,那王後之位必然是要給自己這個曾經深愛了半生的女人。姬會騎馬出征,一路竟然打到了會京附近,彼時姬餘才轉醒,吃飯都得搗得稀稀的,不幾日便形容枯槁,好在命還在。本來蕭瓏是禁止姬餘養病期間別人來打擾的,結果韓湯一腳就踹開了門,帶刀進入,蕭瓏當場便罵:“放肆!叨擾了陛下養病,你如何擔當?!”


    姬餘招招手,示意蕭瓏噤聲。姬餘和韓湯自幼一塊兒長大,對方的脾氣秉性最是清楚。如果韓湯不是有急事,不會丟棄優雅,踹門而入的。姬餘氣若遊絲:“何事?”


    韓湯莫名有些心疼,眼眶有些濕潤。姬餘一個好好的健碩男子,怎就成了這幅模樣?他真想親手剮了那個小鞠氏,明明是後宮鬥爭,是她姐姐自己做錯了,她來暗殺姬餘做什麽?有些人就是如此,明明自己做錯了,接受了懲罰損害了自己的利益就要蓄意報複,何其惡心、惡毒!


    姬餘看著韓湯那隱忍的模樣心中動容,這個夥伴心裏還是有他的,那就夠了。不過當著蕭瓏的麵和宮人的眼前,他這麽感性讓他很頭疼啊。


    韓湯收起情緒,作揖稟告道:“陛下,鄭侯舉兵三十萬來犯,業已到會京附近,即將形成合圍之勢。”


    姬餘一聽,便從床上蹦了起來,胸前的傷口又流出了血,嚇得蕭瓏趕緊過去抱著,生怕他再出個好歹——禦醫說了,那簪子就差一點就紮心了——姬餘喘著,瞪著蕭瓏:“此等大事緣何不早說?若是會京破了,孤如何能活?”


    不得不說,蕭瓏有才華沒錯,可是太喜歡感情用事,她一心想著讓姬餘安靜地把傷養好,所以隱瞞軍情,卻忽略了若是王位被奪,姬餘一樣會被姬會殺掉。


    蕭瓏有些尷尬,她咬著嘴唇,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流出來。她知道這麽做是錯的,但她不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麽做的。前幾天姬餘還在說胡話,跟他稟告他也做不來決定,還會讓人心渙散,不如她來做這個惡人,不讓大家知道姬餘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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