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直維持了三年多,我記得清清楚楚,十五歲生日那天,我第一次明確有心動他的感覺。


    說起來可能有些好笑,那是來自一場惡作劇中,還是因為我覺得他“美”(說到這他雙手做出雙引號的動作)。


    十五歲生日前一天,半夜十一點多吧,我躺在床上有些輾轉難眠,閉著眼努力讓自己睡著。黑暗中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突然我聽到自己的房門被打開,來者腳步放輕,悄悄走到我床邊,喊聲我的名字,是汪誼,我不知道他又要搞什麽,沒有迴應他。他以為我睡熟了,就迴去把燈打開,然後又迴來。


    我感覺到他蹲在我床前,離我很近,小一會,他猛推我,我不得不睜開眼,看見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你見過他,這點你不反駁吧。(的確好看,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汪誼的雙眼卻有效證明這句老話的不正確,他看人時的深情唬了多少女孩子,可他看誰都是那個樣,有幾個是他真正喜歡的呢。)


    我很少有這麽近距離看他的時候,打架時距離是近了,可誰顧得上去欣賞。總而言之不怕你笑,我直說,那時候我淪陷了,淪陷有點誇張,就是我又從他身上聯想到了“美”,我無法招架的東西。我愣愣看著他,他朝我笑的樣子也突然變得很好看,然後他對我說“生日快樂。”


    有史以來我幾乎要第一次對他說“謝謝”了,但這兩個字卡在喉嚨裏,我看到他接著伸手過來,手裏端著一隻碗。我沒躲得開,那碗裏的液體潑我一頭一臉都是。他哈哈大笑著,把碗扣到我臉上,跑掉了。


    是番茄醬。我躺在床上發呆,發現自己並不生氣,就明白已經有什麽開始改變了。


    這很不利與報復計劃的實施,我也討厭自己對他的感覺,不應該是往好的一麵發展的。我們不是兄弟,永遠也不會如父母所願真正和平下來,我跟他是敵人,隻有戰爭,或者短暫的休戰時期。


    我決定暫時遠離他,以緩解自己對他的感覺。當然,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個家,在同一所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再怎麽刻意都遠不到哪去,還會被他認為是我慫了。所以我選擇忽視,隨他怎麽挑釁,實在忍無可忍就揍,總之不和他說話。


    我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招惹,什麽損招都能想出來,可他做的到底不夠絕,還是小孩子的把戲,我也無法再因為這些更討厭他,反而想多看看他的想法卻在心底愈加洶湧。


    我覺得隻要他還在我眼前晃悠,無視也不是辦法。所以有一迴,我直接在父母麵前揍他一拳,我們扭打起來,好容易被拉住分開,我就順理成章地提出了要去親戚家過幾天。


    眼不見心不煩,這總該好了吧。誒,當時就是這麽天真的以為分開就可以止住喜歡的。那時候是暑假,我迴鄉下姥姥家,哪知越待越不想迴去,直到假期快結束,才不得不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也就那時候,我遇到了一件讓我認識到,也開始了長達十年恐懼同性戀的事情。


    第3章 第二章


    我在要走的前一天,是上午,吃完早飯就跑出去逛,想再看看這些景色。我一個人走在鄉間的路上,沒敢跑太遠,就繞著田地,走過小樹林,從村頭走到村尾,村西走到村東,看到好多人圍在一所房子前麵,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幹什麽,我好奇,湊進去看。(他停頓了好一會,我不得不提醒他可能沒多少時間了。)


    湊進去看,一個老漢拿著扁擔杆在打兩個赤身裸體的男人,邊打邊叫,邊哭,罵著不孝兒,畜生,等等很多不堪入耳的話。那兩個被打的人,一個蜷縮著,一個覆在他身上,盡自己最大力量去保護。那老漢越看越氣,下手越來越狠,最後那個扁擔杆,竟然,竟然斷了……你能想像到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嗎?上麵那人被打的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地方,動也不動了。終於有人來阻止,老漢還火氣未消又要打,結果氣暈了過去。


    我被嚇得三魂丟了七魄,狂奔跑迴家,一路上想著汪誼,想著自己對他異樣的情愫,又想到剛才被打的兩個男人,真是又驚又怕,迴家就縮在床上直發抖。姥姥不知道,嚇得忙問我怎麽了,我不說話,也不敢說,就是縮在床上,直到天色黑下來,才終於定下心神,小心地問姥姥:“兩個男的在一起很可怕嗎?”


    姥姥才明白我是看到了白天那件事,惋惜地對我搖頭,“不可怕,但那樣是不對的。”


    “為什麽不對?”


    “有違常理,大部分人都是不接受,厭惡這種行為的。”


    老漢是屬於大部分人中的,那些旁觀者也是,兇惡,冷漠,他們眼中的輕蔑太令人害怕了,直到現在我都不敢說,我能完全不在乎那些眼神,更別提當初的我。所以那時我下定決心,要討厭汪誼,把對他的喜歡轉變成厭惡,或者毫無感覺更好,甚至復仇計劃都可以作罷,隻要能遠離這“有違常理”的事。


    第二天我起的大早,匆匆忙忙就要走,但再急,跟那些同村的親戚一一告別,大人寒暄和說不完的話,還是拖到了中午才能離開。也還是避免不了的聽到了關於昨天那兩個男人的消息:挨打最嚴重的那個早晨被發現死了,另一個跳河而死,屍體是早上打撈起來的。


    我神思恍惚著,時間在不知覺中就溜了過去,看到爸媽和汪誼才驚迴神來,原來都已經到家了。我不敢看汪誼,連招唿都不和他打,就隻顧與爸媽說話。我有意疏離,他那麽聰明又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很配合,我們的距離變得比以前更遠,甚至免去了在爸媽麵前的偽裝。


    一夕之間我變得膽小,生怕別人看出我對汪誼的心思,因此我將自己封閉起來,除了親近的人外,不喜與他人交談,雖然我本來就懶得聊天。在別人眼中我愈發孤僻,堪稱悶葫蘆的代表,但我怡然自得。


    我留意到並滿意自己的改變,卻隔了很長時間,才發現汪誼也變了。我變得孤僻,而他越發喜歡與人親近,臉上總是掛著被別人形容為暖洋洋的笑容。有一迴,一個高年級混混找他麻煩,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次竟被他笑著一根手指頭都沒伸就唬弄了過去,最後倒跟那混混做成了朋友。


    就是通過這事我注意到的,以前他自恃清高,對那些混混找茬從來冷麵相對,譏諷相加,寧願打架也不會說半句好話的。但不知他什麽時候帶上了和善麵具,偽裝的那麽好,神情間的傲氣,舉止中的狂妄都再瞧不見蹤影。變成了十足的翩翩公子。


    我母親私下來問過我,知不知道他出什麽事了,突然整個變樣,怪嚇人的,還問我和他怎麽變得生疏了。


    我哪裏知道,母親的問題一個都迴答不出。也同樣非常好奇,改變都是需要媒介的,他遇到了什麽事?好事還是壞事?


    我不好直問,就隻能平日裏留意著他,可這樣一來,又與最初的願望背道而馳。好像有另個自己一樣,所思所想總往反的方向去,可我又控製不住他。


    現在我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麽坐立不安,那時候可惶恐的很,怎麽做都覺得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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