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去,望向乳母伸手。


    乳母忙把孩子遞給她,她把孩子穩穩抱在懷裏後方才緩緩開口:“我從小學醫,我有沒有病我自己知道。”


    劉秀不好和她當著滿屋子伺候的人爭執她有沒有病,他深吸了口氣揮手把人都趕下去後坐到郭聖通跟前來。


    血脈相連實在是件神奇的事情。


    孩子生下來到如今快兩月了,郭聖通一次沒喂過他,也沒親自帶他睡過。


    但他每到她懷裏來後,總不會鬧,隻睜著眼看著她笑。


    那滿臉的天真無邪,足可以叫人忘記所有的煩心事。


    她的唇邊漸漸漫起淡淡的笑意來,劉秀見狀便又把話都吞了迴去。


    他們倆一起逗了半天孩子,直到孩子困得眼皮都黏在一塊了,劉秀才起身去洗漱。


    他迴來時,本以為孩子叫乳母抱了迴去,但不成想郭聖通叫人取來了孩子的小被子,就把他安置在了他們臥榻上。


    他訝然:“孩子今晚和我們一起睡嗎?”


    郭聖通眼皮都沒抬,“不行嗎?”


    她說的這般理直氣壯,弄得他竟沒話說。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上了榻,動都不敢動。


    孩子那麽小,劉秀怕一翻身壓著他。


    睡到半夜裏,劉秀漸漸睡迷糊了,手不自覺地伸到郭聖通腰上。


    就這一下,便把孩子弄醒了。


    他哇哇大哭起來,郭聖通坐起來狠狠地瞪劉秀。


    幽微的光影中,兒子滿臉無辜,夫人咬牙切齒,劉秀一時訕訕然說不出話來。


    等到郭聖通哄好了孩子,一家三口重新躺下後,劉秀半天都沒沒睡著。


    他也委屈啊!


    要那乳母幹什麽,不就是帶孩子的嗎?


    翌日清晨起身後,他特意去叮囑了幾句乳母要好好帶孩子。


    “夫人心情近來不好,別叫她累著。”


    乳母自進府來頭一迴睡了個囫圇覺,但心下卻是忐忑了一夜。


    夫人帶孩子睡不合規矩不說,她能帶好嗎?


    乳母這一夜耳邊始終隱隱約約地聽著孩子的哭聲,那哭聲一會是小公子,一會是她自己孩子的。


    到後來,她根本沒法分清了。


    她剛坐完月子便到了這府裏來,真是想煞了自己的孩子。


    直到把那情移到小公子身上,才好過些。


    如今一夜不見小公子,簡直撓心撓肺。


    乳母忙應了好去外間守著夫人起身,等聽見叫人便小碎步往裏跑。


    到了裏間,郭聖通正在更衣。


    乳母上前道:“婢子把小公子抱下去喂。”


    郭聖通搖頭:“我喂過了。”


    乳母有些驚愕,卻不敢露出來。


    她垂著手站到了一邊去。


    榻上的孩子和乳母一夜不見,這會聽見她的聲音,呀呀呀地伸出手來要她抱。


    那眷戀的樣子,和自己親生的有什麽兩樣呢?


    乳母笑著上前去。


    隻是還沒走兩步,她的笑就僵住了。


    夫人更完衣親自上去抱了,乳母隻得頓住腳。


    郭聖通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來,孩子卻哭了。


    他在她懷裏使勁掙紮著,朝乳母的方向伸手。


    郭聖通迴頭去看,乳母的眼淚也起了水霧。


    一股寒氣湧進了她心間,這明明是她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孩子。


    說句矯情的話,她愛他愛到命都可以不要。


    可乳母帶了他兩月,他便隻認她了。


    她知道這是孩子天性,願意和處熟了的人在一塊,等孩子大了究竟還是生母大過一切,但她仍是想哭。


    劉秀很快就會不要她,如今就連她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孩子也不要她嗎?


    那她活著究竟有什麽意思?


    結交那些將領夫人,不就是為了將來她失寵孩子仍然能站得住腳嗎?


    他若是將來大了,也像她這般好些年為乳母傷心,那把她置於何地?


    孩子仍在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乳母心疼的不行,大著膽子上前來:“夫人快些梳妝吧,婢子來抱。”


    說話間,就要伸手。


    郭聖通霍然轉過身來,發起脾氣來:“放肆!我自己的孩子,我還不能抱了?”


    乳母自進府來便覺得夫人性情古怪,本就怵她。


    她這麽一發作,乳母慌得忙拜下稱不敢。


    郭聖通咬牙說完這一句後,低頭繼續去哄孩子。


    但孩子還是哭,越哄他越要乳母。


    她心底卷起濃重的悲哀來:大概在他小小的心裏,那才是他母親吧。


    她不能。


    她什麽都可以失去。


    劉秀愛不愛她,其實也並那麽重要。


    他一心要舍棄她,她放不開手,隻會叫他更鄙夷她。


    可她不能失去她的孩子啊。


    那是她黑暗裏唯一的光啊!


    為什麽他也不要她?


    “疆兒……疆兒……”她低聲呢喃著他的名字,滾熱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她越哭越厲害,卻還是不肯放下懷裏的孩子。


    常夏和羽年都上來勸她,她充耳不聞,隻覺得的心千瘡百孔,四麵透風。


    她哭到孩子都不哭了才停下來。


    說來奇怪,狠哭過一場後她心裏的陰霾散去了一點,她願意想事了。


    她知道她失態了。


    但是,她和她母親一樣,平素裏性子和善過和善,卻沒有一個人敢頂撞她。


    便是常夏和羽年也不敢。


    她抽抽搭搭了半天後,終於把情緒控製住了。


    她望向瑟瑟發抖的乳母:“迴去吧。”


    乳母怯生生地站起身來,就要往門口走。


    她叫住乳母:“我說的是迴家去吧,你也想你自己的孩子不是嗎?”


    乳母愣愣地望著她,一時間悲喜交加。


    這是差事辦砸了嗎?


    就這麽迴去,婆母家翁還不知道怎麽埋怨她呢。


    為了爭這個機會,全家人都下了死力氣。


    她不肯來,連她夫君都罵她:“你去兩三年,給自己兒子換一輩子富貴,怎麽就這麽蠢?”


    於是,她來了。


    她可以預想到她迴去後,家裏人該如何埋怨她。


    但到底比不過即將見到自己孩子的喜悅。


    她顧不得疼,撲通一聲跪下去謝郭聖通。


    郭聖通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看到了當年興衝衝迴去的乳母。


    她閉了閉眼,“常夏送她走吧,厚賞她。


    等她孩子長到五歲,送進來陪著疆兒念書。”


    說是念書,其實就是伺候。


    但能和小公子一塊長大,將來的榮華富貴還能少得了?


    這可是正正經經地當乳兄待呢!


    乳母喜出望外,高興地不行。


    她結結實實地給郭聖通磕了三個頭後,才跟著常夏下去。


    她腳步輕盈,沒有半點留戀,就跟當年郭聖通的乳母一樣。


    她們都不知道,孩子會在她們身上受到多少傷害。


    郭聖通的眼淚又下來了,她仰頭咽迴去後,俯身輕輕拍著懷裏的孩子:“疆兒,母親以後會不假人手地帶著你。”


    孩子睜著黑溜溜的眼珠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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