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祭祖後,晝夜對分,郭聖通總覺得睡不足,白日裏老是提不起精神來。


    可夜裏她睡的不算晚,晨間起的更算不上早,怎麽就能精神不足呢?


    是太無聊了沒事做嗎?


    也不是啊。


    她的目光落向滿滿一書架的醫書,那都是劉秀使人為她四處重金買來的。


    學醫起初雖是為了尋找怪燒的原因,但後來她發現那確實是她心之所愛。


    可為什麽從前能整日裏捧著醫書津津有味地讀,如今翻開後就是讀不下去呢?


    她的心前所未有地浮躁。


    常常是渾渾噩噩地混過一天後,等著夜間劉秀迴來問起這一天做了些什麽,她嘴都張不開。


    她做什麽了?


    她也不知道啊。


    就連庭間的桃花敗了蘭花又開,她都不知道。


    她對身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起來。


    母親在她出了月子後就迴真定了,況兒和劉秀都忙得人影見不著,沒人能管著她。


    她常常一歇午便睡到了暮間才懶懶地起身。


    羽年和常夏想盡了千方百計想叫她活躍起來,但她覺得那些說說笑笑的歡樂時光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提不起勁來,隻想自個兒靜靜。


    一靜,她就無端地悲切,特別特別地想哭。


    為什麽哭?


    她也不知道。


    她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壞,不過一旬時間雙下巴就瘦了迴去。


    可鏡子裏的她,怎麽那麽醜呢?


    肌膚仍是白的像玉一般,但失了光彩後慘白得跟古墓裏爬出來的女鬼一樣。


    唇邊的笑意也不見了,雙眸死寂無神。


    她自己看著都討厭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太消極了,但是想一想那麽努力地活著為什麽了?


    就為了錦衣玉食嗎?


    就為了留住他的心嗎?


    就為了號令天下嗎?


    如今想想都沒意思的很,再努力地活著,到最後不還是塵歸塵土歸土,誰的結局不是一捧黃土蓋臉?


    什麽都沒意思,沒意思。


    她深歎了口氣,撂下床帳,重又躺了迴去。


    外間的常夏和羽年聽著動靜,隻得躡手躡腳地又退了迴去。


    兩個人到了廊下,望著喧鬧春光誰都沒心思看。


    對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濃到化不開的愁色。


    “夫人是怎麽了?成天悶悶不樂。”羽年說著話又忍不住往屋裏望。


    常夏蹙眉,“是因為君候太忙了,沒空陪她嗎?”


    還不等羽年說話,她就自己把自己給否定了:“夫人不是黏人的性子,自懷上小公子,君候陪了夫人幾天?可夫人不也一直開開心心的嗎?


    夫人心裏定是委屈,但她很能開解自己。


    如今到底是怎麽了?”


    羽年迴答不了這個問題。


    她和常夏自小便伺候郭聖通,可到如今也不能說全然了解她。


    人性善變複雜,哪是那麽容易就能看通透的?


    何況,再簡單的人心裏一旦存了事,也會立刻變得深不見底。


    庭院裏花木葳蕤,在溫暖的日光下,嫩綠的葉粉紅的花朵連成片,仰著頭望著嗡嗡的蜜蜂。


    風吹來,輕柔極了,刮得心底都漫開漣漪。


    春光這般喜人,可她們倆都耷拉著腦袋沒心情去踏青戴花。


    郭聖通這一覺又睡到了黃昏時。


    她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迷迷糊糊地醒來。


    下雨了?


    她又闔上眼,也不想去管。


    雨始終沒下大,珠簾般地籠住天地。


    它們匯聚到一處後順著屋簷淌下,打到廊下擺著的蘭花上,把纖長濃綠的葉片洗得透亮,滴滴答答地清越如耳。


    劉秀好容易早些迴來一次,進得屋來第一句話就問郭聖通。


    聽說她還沒起來,眉頭不覺就皺了起來。


    “醫者都怎麽說?”


    羽年搖頭,為難地道:“夫人不讓,她說她自己懂醫,沒什麽好看的。”


    他有些搓火,怎麽就這麽強呢?


    醫者不自醫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懂,若是沒病看看也好叫他安心啊。


    他沒說話,沉默地盥洗更衣後往裏間去。


    不看也就不看吧。


    依著他想,她若是有病,多半也是心病。


    可怎麽就有心病了呢?


    因為懷孕期間他始終沒什麽空閑陪她嗎?


    還是因為之後他的失蹤嚇著了她?


    可坐月子期間不還好好的嗎?


    嶽母一直陪著她,若是心裏有事難道不會對嶽母傾訴一二嗎?


    就這麽活生生地把自己憋病了?


    劉秀心下亂糟糟地,轉過了榻屏到了榻前。


    榻上人本就沒多少睡意了,聽著腳步聲早就睜開眼了。


    隻是也沒理他,就那麽楞楞地望著帳子頂。


    他心下又是窩火又是心疼,她哪不痛快就不能和他說嗎?


    夫妻一體,有什麽不能說的?


    可是到底還是心疼多過那無奈的窩火,她才多大,又沒吃過什麽苦,嶽母原先肯定是盼著她嫁個穩當人,一生平安喜樂。


    而跟著他,福沒享多少,擔驚受怕卻是少不了的。


    他緩緩坐到她榻邊,做出熱烈快樂的樣子。


    “怎麽一睡就睡到了這時候?可真跟疆兒一樣變成了個小懶豬了。”


    剛出生的孩子除了吃可不就是睡嗎?


    加之劉疆又是亥時出生的,劉秀便昵稱他小懶豬。


    提起孩子來,郭聖通空洞的雙眸中總算有了些活氣。


    “你迴來後瞧過他了嗎?”


    劉秀笑:“睡得正沉呢。”


    他俯身拿起榻前的絲履示意她下地來,“該用晚膳了,起來散散吧。孩子你別擔心,乳母好生帶著呢。”


    她泛起的活氣又沉了下去,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偏頗。


    她時常想,那到底是她的孩子還是乳母的孩子?


    為什麽她不能自己親力親為地帶著?


    她這麽跟母親說過。


    母親頗為驚訝地一笑:“怎麽好端端地想起這茬來?”


    母親說自春秋戰國時士夫之子便有食母,這本就是定例。


    “疆兒又不是鄉野孩子沒那條件,你自己黑天白夜地帶累先不說,一個不慎沒注意孩子生了病你都不知道。”


    母親說得郭聖通的頭越來越低。


    是啊,請來的乳母都是極有經驗的,她們能穩穩妥妥地把孩子養大。


    換了她來帶,隻怕半天就得抓瞎。


    那麽小的孩子,一點風雨都經不起。


    母親又道:“你也別擔心孩子和你不親,乳母和親生母親能是一個意思嗎?”


    郭聖通懨懨地地擺手:“我就那麽一說,您倒長篇大論起來。”


    母親笑笑,也沒放在心裏。


    再之後,郭聖通有次去瞧孩子。


    她也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站在門口竟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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