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著肚子勉強向諸將行了一禮:“既如此,一切便都托付給諸位了。”


    諸將不敢受,忙還禮,“主母言重,餘將竭盡全力。”


    出了議事殿,寒風撲麵而來,風雪仍未轉小。


    陰鬱的天穹上,黑沉沉的雲層緩慢艱難地挪動著。


    廊下積雪比之來時厚了一寸不止,侍女們撐開傘,攙扶著她出了庭院到門口登車離去。


    諸將目送至看不見人影了方才折返,彼此對望間都瞧見了濃重的讚譽之色。


    若是將來事可成,主母當為一代賢後。


    她所出嫡長子,想必更是不凡。


    漢室複興委實大有希望!


    …………


    郭聖通終於迴到住處時,已將近暮時。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萬物都被凍噤聲了。


    她勞心勞力了一下午,一迴來便歪在軟榻上,連話都不想說。


    常夏上前問道:“夫人是這會用飯,還是過會?”


    她等了許久才等到迴答,“過會吧,廚下若是燉的有雞湯,用雞湯給我下一碗麵餅就成,旁的都不要。”


    這是累的狠了,若不是肚子裏有孩子,隻怕飯都不想吃了。


    常夏應是,本想吩咐小侍女去,但想了想還是拿了傘親自往廚下去了。


    她要去問問齊越寶能不能做些什麽開胃的來。


    越是艱難時候,越該吃好。


    不吃飽了,哪有力氣?


    常夏走得飛快,她盡量叫自己不去想那些煩心事。


    可有時人的腦子真由不得自己做主,越是不想思量的越往上浮。


    君候到底是死是活?


    倘若活著,這會在哪呢?


    什麽時候能傳個準信迴來?


    倘若死了,夫人真要讓將軍們去迎主公侄子嗎?


    那將來夫人和孩子可如何自處?


    光是想想都鬧心極了。


    她一沒注意,腳底打了下滑,差點摔了一跤。


    她氣性上來,狠狠地跺了一腳,喃喃低語道:“連你也要欺負我?”


    泄憤過後,她又忍不住想哭。


    夫人再有兩月就得臨盆了,怎麽就趕在這節骨眼上出了這麽大的事?


    要是翁主在,夫人還能有個人商量商量,如今什麽都聽將軍們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常夏心事重重地到了東廚,剛收了傘,劉大江便笑著迎了出來:“這麽大雪,您怎麽親自來了?”


    常夏道:“夫人胃口不好,想來看看齊庖人能不能做幾道開胃菜。”


    “我師傅在裏間忙活著呢,您快請進。”劉大江滿臉樂嗬嗬。


    在他看來,齊越寶……不是……師傅還真行了大運了。


    夫人離開邯鄲宮時點名叫齊越寶跟著走,他劉大江也跟著沾光了,他們一時半會地總算是性命無憂了。


    如今夫人身邊的心腹侍女又親自來點菜,可見師傅在夫人心中真是有些分量了。


    將來再伺候好了小公子,那一輩子都跟著妥了。


    劉大江想想就樂開了花。


    常夏勉強一笑,由劉大江領著往裏進。


    廚下正忙得熱火朝天,君候失蹤的事他們沒地方知道,個個臉上都喜慶的很。


    齊越寶眼尖,不用劉大江叫就看見了常夏,他忙淨了手到常夏跟前來。


    常夏把郭聖通的交待說了,又問他有沒有什麽開胃菜。


    …………


    常夏和齊越寶說定了晚膳菜式後,天色徹底暗下來了。


    其實還隻到酉時初,但漫天黑雲襯得像到了戌時般。


    她接過劉大江遞來的宮燈,照著亮疾步往迴趕。


    常夏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間吵嚷的聲音。


    她心道不好,忙小跑起來。


    她撩開珠簾一看,是羽年在發脾氣抱不平。


    “……夫人,那建策侯委實欺人太甚了……說什麽迎君候侄子……君候定是被亂軍衝散了……即便……也沒有您腹中骨肉親啊……平時忠心耿耿地,一到這時候真叫人寒心……”


    羽年的話也正中常夏心懷,可怎麽能這個時候在夫人麵前給夫人添堵呢?


    這丫頭,真是太沉不住氣了。


    她本有心上前叫羽年別再說了,但再一想,她們這些打小就伺候夫人的人,若都都不為夫人忿忿不平,又還有誰為夫人說話?


    一味叫夫人憋著,也不是個好法子。


    還不如叫她們說說,夫人聽著也紓解情緒了。


    畢竟她們即便說的不對,也總是一片關切。


    隻是可惜她們人微言輕,除了抱怨什麽都做不了。


    常夏上前拽了拽羽年,“你聲音小些,震得我耳朵都疼。”


    羽年正說得火大,絲毫沒注意到這個,經了常夏一提醒也意識到自己情緒太激動。


    她抿了抿嘴,緩和下情緒,“夫人,要不要寫信給夫人?”


    郭聖通搖頭。


    常夏忍不住道:“那寫信給大王或臨邑侯也行啊。”


    大舅二舅?


    寫信給他們又能如何?


    逼迫諸將不要去迎劉章?


    沒有意義。


    她方才在議事殿說的話真是一片肺腑之言,怎麽她們都以為她是無奈為之呢?


    把這一切交托給劉秀侄子,是最好的選擇,想必劉秀也是願意的。


    她所憂愁的是劉秀到底是生是死。


    前世時他也曾失蹤過嗎?


    還是這是今生的轉變?


    耳邊侍女們還在為她建言,她知道她們是好心,但這會她實在是沒有心力去和她們解釋。


    她隻想安靜地坐一會。


    她瞧著她們的嘴一張一合,漸漸那聲音消散了,有什麽暌違已久的東西劃過了她的腦海。


    她渾身一震,下意識閉上了眼。


    “……以貴人有母儀之美……宜立為後……而固辭弗敢當……列於媵妾……”


    “固辭後位?她是偉大賢淑了,可怎麽沒人問我要不要她讓?”


    “……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怎麽在你娶我時,沒能容我固辭呢?”


    “……如今說得這一切都是我貪心得來的……我寧願嫁給旁人……”


    “她委屈?是,她是委屈,可她也不傻……當時情景,諸將群臣容得她說不嗎?一個新興的政權經得起再一次折騰嗎?”


    “……她賢明遠播,她母儀天下……那我這麽多年陪你曆經艱辛,給你生兒育女,又算什麽呢?驕縱猖狂?這可真給我漲見識了!”


    “我是占了她的地方,可你們從來也沒有給我說不的機會。”


    “我想說不,從在真定時就想說不!”


    “對不起她的,從來都是你!可世人偏偏把一切罪責都安在我頭上!”


    “……難怪呂後後來要把天下都握在手中,因為良人不良,隻有權力是永恆的……”


    “……生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管他死後怎生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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