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赴謝躬夫人王氏宴請的這日,天氣極好。


    明媚的陽光在花枝樹梢間漫開一地碎影,時有風來,卷起圈圈漣漪。


    她起了個大早,下了地披了褙子卷起帷幔後用力推開窗。


    裹著花香的暖風瞬間一傾而入,撲在臉上叫她精神一振。


    縈繞在心間的煩躁不安,也似乎被風吹淡了。


    靜默了大半個月的夢境,昨夜又來了。


    夢中,她沿著幽深漫長的迴廊慌不擇路地往前跑去。


    身後傳來宮人們急切的唿喊,“太後——太後——”


    跑到後來,那些聲音漸漸飄忽起來,如鬼魅般揮之不去。


    她早已經累到脫力,卻不敢停下來歇,隻能咬牙堅持著繼續跑。


    跑著跑著,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座壯麗的宮殿。


    身著皇帝常服的劉秀從玉階上緩步走下,眉頭微微揚起,“皇後這是去哪?”


    她站住腳,按住激烈跳動的心,閉著眼一咬牙朝前倒去。


    …………


    “夫人——”


    常夏在身後喚她。


    她長出了口氣,轉過身去。


    盥洗梳妝後,郭聖通便往錦棠院中去用膳。


    母親見郭聖通為見謝躬夫人這般費心,一時間還真有些糊塗了。


    說她關心劉秀吧,可劉秀這一去大半個月她連前線的戰報都不主動問及。


    可說她不關心吧,又在對劉秀有益處的事情上用心?


    但無論怎麽樣,這總是好事。


    夫妻間,不都是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如此投桃報李般地積累起感情的嗎?


    用過早膳後,母親親自送郭聖通到了府門口,又叮囑她:“那王氏說是家裏不得空走不開身,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你要去了,人家還拿這由頭說幾句話就打發你。


    你也別生氣,畢竟是我們想籠絡住人家。


    可也別再討好人家了,一味退縮隻會叫人家看不起,大大方方地迴來就是了。”


    郭聖通莞爾,“阿母,我就這麽傻嗎?”


    母親也笑,“誰說你傻了?”


    她伸手給郭聖通理了理衣裳,“雖然你已經及笄嫁人了,可在阿母心裏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忍不住為你操心。”


    郭聖通望著溫柔慈愛的母親,一想到待劉秀迴來他們說不得就要走了,心下立時有些發酸。


    她抿著唇,咽迴眼底浮起的霧氣,轉身上了馬車,“我走了,晚膳我想喝酸筍老鴨湯。”


    她聽見母親笑道:“好好好,快去吧,可別誤了時辰。”


    她嗯了一聲,落下車簾。


    車走了一段後,她推開車窗往後望去,見著母親還在門口目送著。


    她鼻子一酸,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如果能一直陪在母親身邊該多好。


    可雛鳥遲早是要離巢的,該是她學著為母親遮風擋雨的時候了。


    她緩緩合上眼,靠在大迎枕上。


    …………


    馬車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方才到了尚書令謝躬府門前。


    常夏和羽年從後邊的馬車跳下來,掀開車簾,扶著郭聖通下了車。


    謝府府門大開,侍女仆婦們簇擁著一個四旬上下梳著高髻盛裝華服的貴婦人迎在門口。


    見著郭聖通來,那貴婦往前迎來,“一路車馬勞累了吧?走,快進去。”


    郭聖通笑著喚了句夫人,目光落在她眼底那用粉也遮掩不了的青色上。


    看樣子,王氏這些日子都睡的很是不好。


    難道她說家裏有事脫不開身,也不完全是敷衍她的?


    郭聖通心下起了疑心,等進到廳堂用過茶後她一臉歉疚語氣真誠地道:“照說不該一而再的下帖子叨擾夫人,隻是我想著夫人初來乍到不知習不習慣,有什麽什麽為難的地方。若是有,我這個土生土長的真定人,多少也能幫著些忙。”


    郭聖通客氣,王氏就更客氣了。


    “瞧您說的,我剛想向您賠罪呢。


    到了真定後非但沒有上門去拜訪您,還數次拒絕您的帖子,實在是太失禮了。


    隻是還請您見諒,近來府上的確有一樁煩心難辦的事。”


    郭聖通疑惑地看向王氏。


    王氏歎了口氣,眉頭不覺緊蹙起來,眼底的青影愈發明顯。


    “我膝下隻有一子,前年時為他迎娶了兗州範氏長房嫡出次女。


    去年臘月時,診斷出了三個月的身孕,闔家都喜的不行。


    可沒成想沒過半月,我這兒媳就叫起腹痛來。


    請了宮中乳醫來之,胎雖勉強保住了,可兒媳的腹痛卻日趨加重。


    我和夫君急得不行,遍尋名醫,可仍是無人能治。


    前不久我那兒媳也不知是不是壓力太大,一夜之間啞了口。


    我忙著四處遣醫求藥,這才拒了您的帖子,還請您見諒。”


    懷孕懷到啞了?


    郭聖通當下出聲問道:“可有醫者說過是因為胞之絡脈為胎兒壓迫,阻塞不通所致?”


    王氏看向她,眸中有些驚訝,顯是被她說中了。


    郭聖通微微一笑,解釋道:“宮之絡脈係於腎髒,而少陰之脈貫腎係舌本。


    今胞宮絡脈受阻,腎脈亦不能上通於舌,舌本失養,故少夫人不能言語。”


    她望著迴過神的王氏,又補了一句:“我自小學醫,略懂些岐黃之道。”


    這哪是略懂啊?


    王氏辛苦尋來的十個名醫中有九個都這般說。


    隻是,這郭聖通今年也才剛及笄,能有這般厲害?


    莫不是為了拉攏夫君,故意打探而來的?


    王氏心下起了警惕,“那依著夫人說,當如何?”


    郭聖通本隻是隨口一問,畢竟她雖懂醫但究竟不是醫女,王氏兒媳的病自該由醫者們去操心。


    但王氏如今模樣,顯是疑上了。


    她有些好笑,但想著這也是正常反應,便正色答之:“您不用擔心,等到十月分娩時胞絡一通,自然就好了,不用請醫用藥。


    有句話說的好,是藥三分毒。


    少夫人又懷著身孕,能不吃藥就不吃藥的好。”


    這話之前也有人說過,但王氏是不信的。


    還不是因為大人懷著身孕,怕一個不好一身兩命。


    倒不如讓大人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來,總算還落個母子皆安。


    可這怎麽行呢?


    謝氏長媳怎麽能是一個啞女呢?


    更別說,萬一帶給孩子點什麽隱疾?


    將來一旦發作,那可不就是要命的事嗎?


    王氏為此請遍了醫者,要求既要穩妥又要能治好範氏的失聲。


    可大多數的醫者看了看範氏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未等把脈便搖頭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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