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後,郭況尋了機會悄悄地來問她:“阿姊,母親說你隻會在家住一段時間就要走是嗎?”


    郭聖通也不確定還能住多久,但想必是一定要走的。


    她輕輕點頭。


    郭況難過地低下頭去,半晌才悶悶地問道:“可以不走嗎?”


    他接受了阿姊嫁人的事實,可潛意識裏還是覺得阿姊以後會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可母親告訴他,阿姊住一段時間就要走。


    他不肯信,非要來問。


    如今聽了郭聖通的迴答,雖是早就料到的,卻還是難掩失落之情。


    家裏以後就隻有他和母親了嗎?


    這三天阿姊不在,他便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心被人硬生生砍掉了一大塊一樣,血肉模糊。


    郭聖通見他這樣,也跟著說不出話來,心下酸的要命。


    她如何又能舍得況兒呢?


    她眸中浸滿了淚,卻硬咽了迴去。


    真想不嫁人。


    尤其是嫁給劉秀。


    可為什麽,命運就如此無法掙脫呢?


    活著,有時候真的是一件很沒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嗎?


    *****


    郭聖通的壞情緒一直持續到迴到漆裏舍中歇午時。


    漆裏舍中因著那滿滿一花架的迎春花叫人覺得春光尤其爛漫,有幾隻雲雀歇在梨花枝上賣弄著婉轉歌喉,聽得幾朵閑雲都挪不動腳了。


    她無心去看,洗漱後便進了房中躺下。


    至於劉秀去了哪,什麽時候迴來。


    她懶得問,也不想管。


    風輕雲淡中,她很快便睡著了。


    再醒來時,夕陽已經漫到帳幔上。


    她披了褙子下了地。


    劉秀還是沒有迴來嗎?


    她心下剛這麽想了想,轉過榻前屏風便在南窗下的葦席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聽著腳步聲轉過頭來,溫聲問道:“起來了嗎?”


    郭聖通點點頭,從案上取了隻玉杯倒了水慢慢地喝。


    他揚了揚手中的帛書,“這《太史公記》可否借我看看?”


    有什麽轟地一聲在郭聖通腦中炸開,她握著杯的手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力道,手指節處很快就失血發白了。


    他見她沒說話,又低低笑了一聲,“我想了想,總覺得叫夫人沒那麽順口。


    不如以後也像嶽母那般喚你的小名桐兒吧?”


    她低垂著眼簾,握著杯的手微顫起來。


    劉秀怎知她內心的波濤洶湧,隻當她還在鬧性子,便笑著哄她道:“我哪惹了你生氣,你不願意說要打要罵也行,別悶在心裏坐下病來。”


    她還是不說話,全然沉浸在那鋪天蓋地的夢境迴憶中。


    前世迴門時,她好像也因為什麽事生了他的氣。


    他耐心地哄她,還舉起手中的帛書哄她道:“桐兒,過來,我為你講《太史公記》——”


    那時的她,初見之下便對他傾心。


    成婚後又過的蜜裏調油,縱是不快也不過是借著由頭發脾氣撒嬌罷了。


    他低下頭一而再再而三地哄她,她心下早就潰不成軍了。


    等著她自己都覺得過分了,便再也撐不下去了,笑著上了前去。


    原來,《太史公記》是由他將給她的。


    難怪她這世初讀時會那麽熟悉。


    許多事情,似乎改變了模樣,但細究起來,還是按照預定的軌跡在往前走。


    她的心頭由此漫上一股無法抵擋的恐懼。


    她還會像前世那般身不由己地淪陷進去嗎?


    她很想堅定地迴答自己不會。


    可是,她沒有底氣,沒有那個底氣。


    劉秀前世再待她不好,那也是前世的事。


    如今的他,並沒有做錯什麽。


    她如何能忍心將他的柔情蜜意斷然拒之門外?


    恍惚間那個冷漠鄙夷的聲音又響在了耳邊。


    “你看,你還是這麽不爭氣……”


    她闔上雙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再睜眼時,臉上徐徐綻開粲然一笑,“好。”


    總算是哄笑了,劉秀心下鬆了口氣。


    他倚在南窗下為她講了半日的《太史公記》。


    黃昏時,劉秀部下持急報來見。


    他展開帛書匆匆掃了一眼,眉頭就緊蹙起來。


    等望向郭聖通時,眼角眉梢間的煩躁又落了下去。


    他指著那恭謹立在原地的彪悍武將,“這是我麾下的偏將軍吳漢——”


    吳漢會意,納頭就拜,“見過主母。”


    吳漢?


    這個名字好生熟悉,但一時間郭聖通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她按下滿腹疑惑笑著叫起,又看向劉秀:“你有急事你便去吧,不用管我。”


    她一時驕縱任性,一時又善解人意。


    劉秀卻半點意外都沒有,仿佛早就知道她會在大事上拎得清。


    他點點頭,沒有多話,“我迴來再跟你細說。”


    郭聖通點頭。


    他便領著吳漢轉身就走。


    他走後,郭聖通去了錦棠院中用晚膳。


    母親和弟弟問她劉秀呢?


    她搖頭說不知道,但估摸著和王昌有關,因為劉秀去了真定王宮,當是找大舅去商議了。


    說是商議,主要目的應當就是借兵。


    用過晚膳後,母親想和她再說會體己話,但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心想好歹也能在家裏住一段時間,不必急在這一會,便叫她先迴去了。


    劉秀直到亥時末都沒有迴來,郭聖通躺在榻上轉輾反側地睡不著。


    她心裏呢喃著吳漢這個名字,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她遺忘了。


    夜深了,她的睡意漸沉。


    半夢半醒之間,她忽地記起來了。


    原來是之前的夢境中聽說過這個名字。


    在夢中,劉秀柔聲勸慰她道:“你別擔心我,我會小心行事。


    那謝躬雖接管了幽州的兵馬,但不過是個外強中幹的,不是什麽難對付的。


    我明日就和吳漢領兵出發,將這謝躬擊殺,收編其兵馬。”


    吳漢出現了,可謝躬在哪?


    再往下迴憶,似乎能和她之前的一個夢境串聯起來。


    夢中的劉秀一身戎裝,殺氣凜人。


    甲胄的縫隙間全是已經幹涸的血跡,腰間的長劍卻因為嚐著鮮血的甘甜而格外閃耀。


    他殺了人。


    而她對他說,“開弓沒有迴頭箭……”


    那殺的是不是謝躬?


    她心底泛起嘀咕後,竟有些睡不著了。


    等劉秀子時迴轉時,她還瞪著眼望著帳子頂。


    他洗漱過後撩開帳子見她醒著,隻當她放心不下,忙把今天的事對郭聖通三言兩語地解釋了一遍。


    謝躬出現了。


    作為劉玄派遣來助劉秀討伐王昌的助力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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