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二年的冬雖久久戀棧不去,但春意卻比往年都旺盛蓬勃的多。


    時光剛轉進二月,房前屋後還有殘雪未融,嫩綠的小草便爭先恐後地從褐色的土地中鑽出來。


    沒用上兩三天,便鋪滿了階下庭中,似一張絲絨地毯在微寒的春陽中輕輕招搖。


    又過了幾天,也不知是哪天夜裏的風暖了些,漆裏舍庭中花架上的迎春花也冒出了新芽。


    等著柳樹萬條垂下綠絲絛時,黃燦燦的迎春花早已布滿了枝條,點綴了一角晴空。


    梨花估摸著是二月十二三時才開,在一片新綠中堆的潔白勝雪。


    偶有風來,裹來梨花獨有的清甜香味。


    至於以海棠花而命名的錦棠院中,春光便更盛了。


    挨著錦棠院西南角那片竹林旁,種著大片大片的貼梗海棠、垂絲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開的熱鬧極了。


    海棠花海同著竹林翠影,輝映著雕梁畫棟,在藍天下晃動反射著燦爛的日光。


    侍女們說笑的聲音穿風而來,漫灑在空氣中。


    解凍已有月餘的荷塘上,時有飛鳥掠過湖麵飛去,點開一圈圈漣漪。


    波光粼粼中,陽光在其間跳躍閃爍著,金燦燦的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就在這春色儂麗、花香染衣中,郭聖通的婚期一天一天逼近。


    二月十五這日,天色還熹微昏暗時,整個郭府便忙亂了起來。


    漆裏舍中燈火通明,人聲噪雜。


    常夏和羽年本想遲些再叫醒郭聖通,左右婚禮得將近午時才開始,她有一上午時間可以梳洗打扮。


    但幾乎是漆裏舍中點燃第一盞燈的同時,她便在裏間叫起人來。


    婚前緊張忐忑睡不著也是有的,常夏和羽年便進去服侍著她起身更衣。


    常夏道:“歇過午後再給您梳妝著禮服吧?”


    郭聖通點頭。


    先秦初漢時婚禮莊重肅穆,既不舉樂也不辦宴。


    嫁女之家燈火三日不滅,謂之思念。


    娶婦之家絲竹三日不奏,謂之勸慰。


    婚禮當日遲暮時,新郎點燈駕車前去迎娶新娘。


    新人禮成後次日拜見公婆,三月後新婦入家廟跪拜行禮。


    婚禮發展到漢末時,已開始設宴奏樂,整個婚禮過程趨向喜慶熱鬧。


    總而言之,今天一天是不要想消停下來了。


    郭聖通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昨夜早早就上榻躺下。


    隻是也不知怎地,就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先時還有些睡意,到後來越躺越清醒,竟呆呆地望著青鳥流雲紋的帳子底望到天明。


    是因為緊張嗎?


    她又不是滿含著喜悅和期待的平又薇,有什麽好緊張的?


    可為什麽就睡不著呢?


    害怕嗎?


    好像也不是。


    郭聖通披了褙子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清新怡人的空氣。


    蒼穹清澈高遠,叫人心裏敞亮極了。


    西邊樹梢上還掛著幾點殘星,在半明半暗中輕輕閃爍著。


    一刻鍾後,天色大亮。


    絢爛的朝霞,一點點地染透天邊。


    太陽費力地冒出圓邊來。


    郭聖通目不轉睛地看著。


    起初那太陽像是背負著千斤重擔步履蹣跚地往上冒著,可猛地一瞬間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霍然從天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它越升越快,放出刺目的光芒來。


    周圍的雲層也鑲上了一層耀眼金邊。


    漆裏舍的赤金瓦當也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郭聖通眼中忽地就起了霧氣。


    她想,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天的日出。


    雖然,說來說去不過也隻是一個普通的清晨。


    她在廊下放空思緒地呆立到巳時,才終於迴過神來。


    還有一個時辰,婚禮就要開始了。


    她該梳妝了。


    她轉身長長地唿出一口氣,輕笑著提起裙擺往裏走。


    及笄後她可以梳的發髻和戴的首飾式樣都變多,隻是還沒梳上幾天就嫁人了。


    也不知道常夏和羽年是不是暗地裏也挺惋惜的?


    郭聖通進到臥房內,由著侍女們替她更換玄黑色婚服。


    黑中揚赤為玄,天之色亦為玄。


    兩刻鍾後,她穿戴完畢。


    侍女們簇擁著她到齊人高的銅鏡前,她深垂眼簾,並不想看隆重裝扮起來的自己。


    母親從外走進來,“桐兒好了嗎?劉秀已經從王宮出發了。”


    常夏搖頭,“還沒梳妝。”


    母親道:“不急,來得及。”


    說話間,母親已經到了郭聖通身邊,“怎麽不照照鏡子?”


    郭聖通抬起頭來,鏡子中的她緇衪纁裳,腳穿赤色絲履,明眸皓齒,清麗動人。


    她隻看了一眼就轉過頭來,“您怎麽來了?”


    母親道:“你大舅和況兒都去門口迎他了,家廟擺宴也有你二舅和大舅母看著。


    阿母左右無事,不來看看你做什麽?”


    婚禮當日,女方父親需在門口親迎新郎,並賜酒給新郎。


    郭聖通父親早亡,便由弟弟和大舅代之。


    新郎把酒一飲而盡後,往女方家廟而去。


    家廟早已設宴,隻待迎親後開宴待客。


    新郎以雁做贄禮來見過相迎的女方長輩後方可登堂迎親。


    不論母親和弟弟對這樁婚事怎麽看,但時人崇尚禮待新郎,該盡到的禮儀還是要盡,萬不會叫人說郭家不知禮數。


    郭聖通點頭,跪坐到梳妝台前開始梳妝。


    母親站在身後一言不發的瞧著她,目光溫柔如水,滿含著慈愛。


    等妝成後,侍女們都退下,屋裏便隻剩下郭聖通母女二人。


    母親握著她的手,輕聲感慨道:“實在是太倉促了,太倉促了——


    阿母萬萬沒有料想到你會嫁的這麽突然,許多事都沒有做到盡善盡美。


    桐兒,委屈你了——”


    母親說到後來,聲音已然微微哽咽起來,眸中水光盈動。


    郭聖通忙勸道:“不委屈,該有的我哪樣沒有?


    有什麽好委屈的?”


    卻不想母親聽了她的話後愈發難過,幾乎是哽咽難語起來:“女兒大了總得嫁人是不錯,可阿母這心裏怎麽這麽難受?


    一想到捧在手裏如珠似玉這麽多年的女兒就這麽嫁出去了,我這心裏真是堵得慌。”


    郭聖通也被母親說的有些淚目,但她知道她若是也哭起來,母親隻會越發難受。


    她柔聲勸慰道:“您別難過,我即便嫁出去,不也還是您女兒嗎?


    您想我了,我就迴來看您,和從前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劉秀說了,婚後還會在漆裏舍住上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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