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盛夏便成為了昨日之夢。


    池中荷花莖葉漸次枯萎,清冷之意油然而生。


    陽光依舊耀眼,隻是溫度已不再炙熱。


    悠長聒噪的蟬鳴也不知何時停住了。


    九月九重陽節這天,大舅設家宴於宮中。


    待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後,長輩們閑話家常,小輩們便往庭中賞菊。


    滿院菊花紅勝火,紫似霞,白如珠,黃似金,白如雪,綠如玉,一簇簇,一叢叢,全都在微風中輕輕招搖著枝葉,拔蕊怒放。


    這其中最打眼的還是黑牡丹,它黑而透紫的大花朵連成一片恰似一條烏龍臥在一座墨池之中,引得人沒法不關注它。


    郭聖通站在廊上幾乎看花了眼,一陣風來在花海中蕩開漣漪圈圈。


    那風穿堂而過,到得郭聖通裙邊打著旋卷起她低垂的裙擺。


    廊上擺著懸崖菊,株株枝條懸垂而下,朵朵小花密似繁星。


    經由這風,恬淡清雅的菊香如墨入水般迅速地暈染開去。


    三五隻雲雀,停在梧桐樹上婉轉賣弄歌喉。


    幾片浮雲,悄悄掠過宮牆而去。


    郭況技癢難耐,吩咐宮人搬出書案尋出紙筆當庭便要作畫。


    劉得瞧得那菊花瞬息間便鮮活綻放在紙上,不免誇讚不已。


    郭聖通於琴棋書畫上沒有什麽天賦,隻算過得去,便越發驕傲弟弟的出眾。


    她駐足在郭況書案旁,看著他運筆勾描看得津津有味,渾然忘我。


    劉得小聲叫了她兩聲,她都沒聽著,還是他輕拽了一下她衣袖,才終於見得她抬起頭來。


    “我們出去走走吧。”


    郭聖通看了一眼專心作畫的郭況,點了點頭。


    兩人出了廊下,一路緩緩而行。


    清風浮來,涼意頓生。


    自那日郭聖通下意識地抽迴手後,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劉得每和她獨處時都有些欲語還休。


    就像是要告訴她什麽事情,卻又下不定決心。


    陽光漫過樹梢枝頭,灑下一地斑駁光點。


    郭聖通緩緩踱步於花間,指著一盆杭白菊道:“真真是白如雪,問雪要在這定是喜愛非常。”


    劉得原來有個叫問雪的侍女,因著名字中帶雪故而偏愛雪白。


    隻是這次迴來卻沒見了這問雪,聽說是生了大病挪出去休養了。


    “算算日子,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問雪怎麽樣了?”


    郭聖通這話落音了半天,也沒聽見劉得迴她。


    她迴過頭去,見劉得低垂著眼簾站在那。


    她走上前去喚他:“表哥,怎麽了?若是逛累了,咱們就迴去吧。”


    “啊——好——”劉得猛然迴過神來,也沒聽清郭聖通說了什麽就先應了聲好。


    郭聖通見他滿腹心事的樣子,也沒心思賞菊了,兩人便轉身往迴走。


    走到半路上,劉得忽地開口說起問雪:“問雪已經好的差不離了,隻是病去如抽絲,還得休養好些日子才能迴來。”


    “那就好。”郭聖通真心實意地鬆了口氣。


    去年秋天,常夏染了風寒,雖是她親自把脈開的藥方子,卻還是讓她懸著心。


    常夏和羽年是侍女不錯,但因著從小服侍她的情分,她心底實在是把她們當親人般看待。


    將心比心,劉得又不是什麽無情之人,該是也掛念問雪的。


    她說完這話後也沒放在心上,卻發現劉得的欲語還休越發嚴重了。


    她心間不由泛開了波瀾,方才似乎也是提到問雪劉得才怔然出神的。


    問雪怎麽了?


    莫非她的病情並沒有好轉?


    說到這,郭聖通還真不知道她得的什麽病,前次問及劉得也沒說出個確切的病症來,隻說病的很重。


    劉得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桐兒——”將要踏上台階的時候,劉得頓住腳喚了郭聖通一聲。


    “嗯?”郭聖通迴眸。


    “你……你……”劉得似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想要和她說,卻又沒有足夠的勇氣。


    到底是什麽事叫他這麽難開口?


    郭聖通很有些好奇,她望向劉得的眸中充滿了期待。


    劉得卻又囁嚅起來,吞吞吐吐的還是在“你”字上打轉。


    明媚的陽光直照過來,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隻得微眯著眼。


    “表哥,什麽事嘛?你不說,我進去了啊。”


    劉得深吸了口氣,慢慢地仰起臉來,“你……你……討厭……討厭問雪嗎……”


    郭聖通又是愕然又是失笑,這是什麽問題啊?


    “我為什麽要討厭?問雪性子溫柔,我還挺喜歡她的啊。”


    她看著劉得鬆了口氣,似是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著實處的樣子就更好笑了。


    這就是他一直想說的話嗎?有什麽開不了口的?


    她轉身腳步輕快地進了殿中,湊到母親身邊看她玩葉子戲。


    她全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等著晚上迴去時想當做笑話般和母親說起時,方才覺出了些不對勁。


    劉得為什麽要這麽在乎她討不討厭問雪?


    問雪到底怎麽了?


    劉得的心神不寧,似乎都是因為問雪。


    “桐兒……桐兒……”母親在喚她。


    郭聖通仰起臉來。


    “要和阿母說什麽啊?怎麽就沒下文了?”


    郭聖通搖頭笑道:“話到嘴邊忘了要說什麽了。”


    母親莞爾,“你小孩子家家,怎麽記性也不好?”


    迴到家中後,郭聖通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一股不知哪冒出來的不安焦灼從幽暗處撲過來,從她的心底蔓延至全身。


    問雪怎麽了?


    為什麽她討不討厭問雪,對劉得那麽重要?


    她很想知道,這欲望已經超越了單純的好奇心,似一頭兇獸噬咬著她。


    她跪坐在書案前,想靠練字來靜心。


    可非但沒靜了心,各種各樣荒唐可笑的猜測反而層出不窮地往出冒。


    她有些好笑,她的想象力這般豐富說不得適合寫戲本子。


    既然心神不寧,她索性停了筆喚來羽年。


    她一麵在瑪瑙筆洗中洗筆,一麵吩咐羽年:“明天你叫你兄長白雄去查查問雪到底生了什麽病?如今怎麽樣了?”


    羽年心中有些納罕,這直接開口問王太子不就好了?何必費事去查?若叫王太子知道,隻怕心中還要不快。


    可女公子向來不是胡鬧之人,她這般做定是有原因的,羽年立時便爽快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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