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把天地洗得透徹,空氣中滿是清寒凜冽的味道。


    樹梢上已然冒出幾點嫩綠新芽,晶瑩的水珠掛在其上,經了陽光一照閃閃發光。


    郭聖通隨著宮人緩緩穿行在幽深的宮廊中,自在隨意地觀賞著一路上的風景。


    待到了承明宮外,早有黃室室主身邊的陸女官等在那,宮人便迴身作了一禮照原路迴去了。


    “女公子——”陸女官微俯身行了一禮,示意郭聖通往裏進,“殿下在裏間等您半天了——”


    郭聖通點頭,一麵走一麵問起室主的近況:“殿下近來可好?”


    陸女官唇邊溢開笑來,“隻用了您五劑藥,殿下就大好了。


    隻是為了穩妥起見,婢子們勸著殿下又用了兩劑。


    如今殿下一夜至少也能睡上三四個時辰,胃口也見好了很多。”


    “那就好。”郭聖通和陸女官都明白真正的藥在那怒上,隻是都沒有說破。


    說話間,已然到了室主寢殿外。


    陸女官止住腳步,請郭聖通自行進去。


    “室主有吩咐,想單獨和您說說話。”


    郭聖通點頭,也不擔心王嬿像那般病好後還發要發泄怒火。


    王皇後為了叫她放心為王嬿複查,早已把實情告知了王嬿。


    王嬿縱然心底還為郭聖通說孝平帝的話不滿,但也必定不會再和她計較。


    郭聖通有這個把握。


    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子不會如此是非不分。


    她由著宮人撥開珠簾,輕手輕腳地往裏走進去。


    王嬿聽著動靜也沒有迴頭,隻是招了招手道:“到孤身邊來坐。”


    皇後稱孤,公主道予。


    王嬿終究還是隻承認自己是孝平帝的皇後,而不承認自己是建興帝的長公主。


    郭聖通輕出了口氣,依言坐在王嬿下首。


    失眠症和情誌病被治好後,王嬿的飲食作息正常起來。


    臉上長了些肉,也紅潤了許多,看著氣色是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多謝你費心為孤施治。”王嬿望過來,目光明亮真誠。


    郭聖通微微欠身,“臣女也是放手一搏,還要請殿下見諒當時臣女的言語不敬。”


    說起這個,王嬿的笑落了下去,定定地望著郭聖通:“其實,那就是你的真心話是嗎?”


    郭聖通沉默了一下,還是不願說那些場麵話來哄王嬿高興。


    “殿下和孝平帝都不該生在天家。”


    她這話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哀歎他們倆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悲劇根本原因在於身份,第二層卻是委婉對王嬿的問題做出了迴答。


    孝平帝沒有能力和王莽抗衡,也正因為如此,王莽當時才從宗室中選中了他。


    王嬿聽了這話,怔怔地沉眸半晌,方才目含悲戚地開口:“是啊,隻恨生在帝王家啊。”


    郭聖通沉默下去,不知該如何接話。


    幸好王嬿的情急失態也隻是一瞬間,她很快便止住淚意輕輕一笑:“你年紀不大,醫術卻這般厲害,想必下了不少苦功吧?”


    郭聖通搖頭,“仔細說來,倒還真沒有。興許是因為興趣所在,學起來也就事半功倍了吧。”


    王嬿目光中多了些向往,“能有點自己的興趣愛好,真好。”


    她小時候喜歡騎馬射箭,但那時候連母親都穿的是布裙,哪有閑錢置辦良駒精弓?


    等著入宮後,她發現先帝喜愛騎馬,心中不是沒有遺憾的。


    “您現在也可以啊。”郭聖通笑道。


    其實,這倒真是一個好建議。


    王嬿倘若有些旁的興趣愛好牽扯注意力,興許也還不至於到尋死的地步。


    郭聖通笑著舉例:“騎馬、看書、繡花……”


    王嬿卻搖頭,“我如今性子懶惰,沒有那些精力了。”


    郭聖通還欲再說,王嬿就伸出手叫她把脈。


    郭聖通隻得把話咽迴去,專心為王嬿複診。


    從脈象來看,王嬿的失眠症和情誌病確實大好了。


    隻是,情誌病起於心,王嬿日後若是不能積極振作起來,未嚐沒有反複的可能。


    郭聖通因此再三囑咐陸女官平日裏多勸王嬿出去走走,一來散心,二則強身。


    自承明宮出來後,郭聖通又往椒房殿去迴了話方才出宮迴家。


    母親劉旻見她治好王嬿,意外驚喜之餘愈發自豪,常跟身邊人說幸好當初許郭聖通學了醫術才沒耽誤了她這份天賦。


    郭聖通從前聽著母親這話,心中總有些心虛。


    大舅母、甄璿和劉秀,她都是占了先知便利的。


    隻有王嬿,是真正靠她自己的能力治好的。


    母親再當著她麵誇讚她時,她臉上多少也自在了許多。


    她把宮中見聞說過後,又問郭況。


    母親道:“那孩子醉心學問,忽地一個問題想不明白了,就去了劉文叔那。不必理他,那劉文叔是個穩重懂事的,看著天色將晚就該催他迴來了。”


    劉文叔——


    最近她總是會從母親或弟弟的嘴中聽到這個名字。


    而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會想起纏繞著她的夢境。


    之前還有王嬿的病情懸心,勉強可以不受幹擾。


    這之後呢?


    郭聖通心下忽地亂起來,她起身對母親說先迴去換身衣裳再過來。


    母親不以為意,隻叫她晚膳時早些過來。


    郭聖通在廊下吹了好半天涼風,心中的浮躁方才去了大半。


    好在這之後月餘間,她竟也沒再做夢。


    也真是難得,難得到郭聖通都懶得去探尋其中緣故。


    轉眼,春光就明媚熾烈起來。


    雲霞般燦爛的桃花、杏花、梨花、海棠花,幾乎是一夜間開遍了常安城。


    三月三上巳節,陽氣和暖。


    母親領著郭聖通和郭況到城郊踏青,是日春光燦爛,一家人興致盎然。


    到了郊外,母親遇著了許多世交之家的女眷攀談在一塊,郭聖通和郭況便自玩去了。


    姐弟倆沿著河邊一路賞景而下,河水澄澈,草色濃綠,一股鮮活氣息撲麵而來。


    姐弟倆走走停停,一路上竟遇到了不少郭況太學中的同窗。


    郭聖通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寒暄,正想一會不會還能碰著劉秀吧,就聽見一道清亮的男聲響起。


    “郭況——”


    郭聖通循聲望去,是韓彥。


    他身邊還站著劉秀。


    郭聖通扶額,真是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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