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夏卻沒把方才藥店裏的事丟在腦後,她心中存著氣。


    從韓彥說她是劉文叔遠方親戚時候就存著氣。


    她知道她們這些伺候人的侍女雖說穿金戴銀吃穿不差,可到底還是低賤,不過隻是一個奴婢。


    所以韓彥沒說出她是侍女的時候,她雖然有被冒犯的感覺,卻還可以勸慰自己說他是怕別人看輕了她。


    可是等藥店掌櫃不信她們女公子的藥方,還要去當麵質問一番的時候,常夏終於忍不得了。


    她們女公子又不是要劉文叔的診金才來的,難道還會故意治死他嗎?


    怎麽能把人想的這麽壞。


    常夏也是讀過書的。


    書裏麵有一句話她記得分外清楚。


    那是《國語·越語下》的話,“臣聞之,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


    看輕她不要緊,她本來就是奴婢,但是看輕女公子甚至懷疑她的用心,這讓常夏怒火衝天。


    她預備好好的把那掌櫃的罵一頓。


    可是那個韓彥又接話了。


    他什麽意思?


    是不是也覺得她們女公子是胡亂開的藥方子,怕女公子被那掌櫃的說的下不來台?


    這都什麽人。


    常夏越想越氣,也不理韓彥,出了門就疾步而行。


    韓彥先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隻當常夏著急迴去。


    等追上去後才發現常夏滿臉怒氣。


    他又驚訝又不解,但是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了。


    他解釋道:“我沒有不信你們家女公子,也沒有看輕你。


    隻是文叔這病已經這樣了,誰都沒有治好的把握。


    你們家女公子肯來治,便是文叔的福氣。


    你們家女公子是世家大族的貴女,若是讓這些人知道了,說不得會全跑過去看熱鬧,到時候說不得會冒犯你們家女公子。


    若是讓文叔知道因為來治他,惹了這些人對你們家女公子的閑話,他肯定會愧疚難當。”


    醫者到底是賤業,一般的女子學醫或許還沒有什麽,可是一國翁主的女兒學醫還親自診脈,這可不就是稀奇嗎?


    常夏聽了他這麽說,也反應過來。


    不論女公子治不治的好,都對女公子的名聲沒什麽幫助,反倒成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一向是個機靈的,不過是氣極了蒙住了心才犯了迴傻,當下便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輕聲道了句抱歉。


    韓彥愕然,而後笑了。


    “你生氣也是應該的,沒什麽抱歉的。”


    他的笑聲很輕快,顯然是真不在意。


    常夏也笑了。


    他們很快就迴到了劉文叔的房裏。


    郭聖通看了他們抓迴來的藥都沒錯,便叫常夏去煎藥。


    煎藥要半個時辰。


    在這期間,所有人都隻能等著。


    劉文叔剛吐了血,難受的很,郭況和韓彥就出去說話。


    郭況問他:“文叔得了這樣大的病,他家裏人不知道嗎?怎麽沒有一個人來?”


    韓彥歎氣,“文叔不肯。他說治不好的話,家裏人來了也沒辦法,不光為他難過,還得叫他們為來常安的盤纏東借西借的。”


    郭況默然,他理解劉文叔的想法。


    可是他做不到。


    他想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嚎啕大哭,要阿母和阿姊都日日伴著他才行。


    或許,這就是成年人吧。


    他們想的太多,實在太多。


    隻想著不給家裏添麻煩,卻沒想家裏人會多難過。


    他們兩個沉默地站了半響,直到常夏煎好了藥送進來。


    “一日三次,每次兩升水煎成一升水,先吃上兩日看看。”


    郭聖通一麵看著劉文叔吃藥一麵對韓彥道。


    韓彥點頭。


    而後也看向劉文叔。


    如果劉文叔吃了沒事,說不得這藥方子還真能起點作用。


    可是那白及是肺癰忌用的,文叔吃下去不會即刻就死吧?


    他很擔心。


    他看了郭聖通一眼。


    郭聖通很鎮定,絲毫見不出擔憂的樣子。


    於是,韓彥的心也安了點。


    他不知道郭聖通這個人越是緊張越是不願表露出來。


    她心裏也壓著塊巨石呢。


    這個藥方子她是不敢用的,她不肯定到底有沒有用。


    但是她的先知從沒騙過她。


    她隻能試一試了。


    劉文叔不知道這些,他慢慢地喝完了藥。


    郭聖通和韓彥及常夏都緊張地看著劉文叔,生怕他喝了這藥下一刻就死了。


    好在他們等了足有半個時辰,劉文叔都沒事。


    這是不是意味著這藥有些作用?


    韓彥的眸子裏不免有了些喜意。


    他看向郭聖通。


    既然沒事,再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義了。


    郭聖通長出了一口氣,起身道:“那我和弟弟便先迴去了,若是病情有什麽反複便去通知我們。”


    說到這,她想起劉文叔身邊也沒個使喚的人。


    若是真有事難道叫韓彥去叫門嗎?


    韓彥又不是奴婢,能照顧劉文叔這麽些日子已經是他作為朋友的道義了。


    於是她把弟弟身邊的一個家人子留在了這裏,一來跑跑腿傳遞一下劉文叔的病情,二來也照顧一下劉文叔的起居。


    她沒有想到,她為什麽要為劉文叔這般設想周到。


    韓彥想到了。


    他看郭聖通的眼神就有些訝異。


    不過想到郭聖通還隻是個小女孩子,他也沒有往別的方麵想。


    而是由衷地感歎郭家姐弟的心善。


    劉文叔病中身體虛弱,走不得幾步路,於是便由韓彥送了他們姐弟倆到門口坐車。


    迴去的路上,郭聖通還是跟來的時候一樣有些心不在焉,出神想著什麽。


    郭況以為她在擔憂開給劉文叔的藥方子,也不去煩她。


    他不知道郭聖通沒有擔心劉文叔的病。


    她在想自己的先知。


    之前心懸的高高的時候,也無暇他顧。


    此刻安靜下來之後,她忍不住想突然出現的先知真的是湊巧嗎?


    迴到家後,母親問了幾句話見郭聖通實在是累得慌便叫她迴去歇了。


    知道女兒開了藥方子用了藥,母親心裏很是擔憂。


    這幾百年都沒人治得好的病,女兒能治好嗎?


    若是治不好,女兒會不會難過失望?


    至於劉文叔的家人會不會因為沒有治好來鬧,母親一點都不擔心。


    若是她的族人都是這般模樣,那也難怪大漢會亡了。


    兩天後,留在劉文叔那照顧他的家人子來送信,說是劉文叔身熱漸退,咳嗽減輕,咯吐膿血漸少,像是要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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