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般一傾而入,殿內燈火搖曳間一時竟叫人有些分不清月光和幔帳的界限。


    郭聖通沐浴完渾身清清爽爽地靠在枕頭上讀書,如雲般的秀發柔順地散落在身後。


    她讀到將近三更時分,才在常夏同羽年催了又催中丟了《黃帝內經》睡下。


    半點都沒有想起李思柔。


    在郭聖通想來,李思柔受了這樣的鄙夷輕視,以後斷不會再來。


    一個徹底會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不見的人,還有什麽好想的呢?


    不管李思柔為什麽委屈,為什麽又要勉強自己來見她,都和她無關。


    然而,第二天李思柔又來了。


    大舅母直接叫領到了聽玉軒來,估摸著也是不想再摻和進來,叫郭聖通看在她的麵子上應付李思柔。


    郭聖通聽著侍女迴稟的時候,正脫了衣裳準備歇午。


    她當下都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李思柔怎麽還會來?


    明明不想和她交好,和她說句話都一副委屈壞了的樣子,卻又一而再地來要見她,李思柔到底想幹什麽?


    她心想:真是好笑啊,你想見我,我就得見你?然後再看你那副勉為其難和我說話的委屈樣子?


    郭聖通當下心氣不順地擺手:“叫她迴去,就說我睡了,下午還要進學,沒空見她。”


    侍女恭謹地應了一聲,倒退出去。


    殿內重新清淨下來,隻餘下滴漏噠噠噠的宛如雨打殘荷的聲音。


    郭聖通在錦被中滾了滾,尋著了個最愜意的姿勢沉沉睡去。


    這次,她又陷入了那個暌違了好一段時日的夢境。


    她又見到了那個臉龐模糊氣度風流的年輕男子,他伸出手喚她“桐兒”。


    她本能地朝後跑去,耳畔又響起執拗的聲音:“母後……太後……”


    所有的一切俱隱沒在厚重的白霧後,她看不清前路,隻能順著遊廊倉皇向前跑去。


    似乎是在漆裏舍,但又似乎不是漆裏舍。


    漆裏舍中哪有這麽幽深漫長的迴廊?


    郭聖通在夢中跑到筋疲力盡才停下來,風吹過來,劃在臉上冰寒徹骨。


    她捂住耳朵,竭盡全力地大喊:“你們是誰?”


    沒有迴應。


    無論她怎麽喊,都沒有任何的迴應。


    那些執拗的聲音不依不饒地響在她的耳畔。


    郭聖通這一覺睡的極不踏實,迷迷糊糊被羽年叫醒時隻覺得頭昏腦漲,好一會才從淒涼彷徨的夢境中掙脫出來。


    午後氣溫上升,已然到了炎熱的程度。


    郭聖通換了一身淺粉色的蜀絲提花裙裾,又梳了垂掛髻,才覺得渾身清涼鬆快下來。


    一出了門,熱風就撲麵而來。


    羽年道:“入了六月,果然就一天比一天熱了。”


    郭聖通想起方才的夢境,心下感慨起來,時光真是匆匆,一晃就進了夏。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的生活已然翻天覆地。


    她莫名其妙地擁有了自己都不能掌控的先知能力,似乎還學會了點醫術。


    夢裏還有一個總是出現的神秘男子和執拗固執的唿喊聲。


    這所有的一切,便是朝夕相處的母親同弟弟,都不知道。


    她用茫然的平靜來掩飾內心的惶恐。


    她不止一次問自己:倘若天下真大亂,她該怎麽辦?


    她把這一切說出去,母親會信她嗎?大舅會信她嗎?


    如果信,他們又該怎麽辦?


    她不知道。


    碧藍的天穹下,亭台樓閣俱隱沒在墨綠深沉的樹梢間。


    郭聖通長長地舒了口氣,方才抬腳往西廳去。


    岐黃一道,越往裏學越是艱辛。


    許多病症不過一線之差,可一旦診斷錯用錯了藥,就可能危及性命。


    這就到了考驗為醫者沉穩耐心和判斷力的時候了。


    梁乳醫學醫數十載,自覺天賦尚算不錯,但在教授了郭聖通後卻時常自愧弗如。


    郭聖通天賦過人,常常能舉一反三,一通百通。


    這日課業結束後,梁乳醫便忍不住歎道:“女公子聰慧透徹,婢子至多再教您一年半載的,便無能為力了。”


    郭聖通笑笑,沒敢說現在已然是她藏了拙。


    她為大舅母診脈時,自己都覺得自己分明像是經年的名醫。


    可撿起醫書來看,卻又完全沒有先知之感。


    但不能否定的是,她在醫術上的進步之快的確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她想,或許她真就適合學醫吧。


    隻是翻遍了這麽多醫書,還是尋不到一個可以合理解釋她先知來源的理由。


    那場怪燒,到底是怎麽迴事?


    她站在暮色漸深的迴廊中,但見湛藍的天色漸漸發白,孤零零的一顆星星閃耀在樹梢上。


    風卷來,添了幾分怡然的涼意。


    郭聖通慢騰騰地往迴走,走到一半,卻想起來把日夜翻看的《黃帝內經》落在了西廳,羽年便迴去去取。


    郭聖通想著羽年一會就能追上來,便又慢慢地往迴走。


    宮燈高懸,侍女明豔。


    沒一會,她就厭煩了不停的點頭叫起,下了遊廊預備穿過庭園過去。


    庭園中更加涼爽,空氣中滿是不知名的花香。


    郭聖通走著走著,卻總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似乎,有人在背後跟著她。


    可是,好幾次她猛然轉過頭去,卻又什麽都沒看見。


    她深吸了一口氣,提起裙擺快速跑起來。


    她在庭園外止住腳步,藏在一株合抱粗的桂花樹下,果見有人慌慌張張地追出來。


    是李思柔。


    郭聖通皺眉:她怎麽還沒迴去?


    眼見著李思柔楞在原地,又要露出那副委屈的要哭的樣子,郭聖通的火氣終於忍也忍不住了。


    她踱步出去,皺著眉問李思柔:“跟著我幹嘛?”


    郭聖通不願再虛情假意地叫她姊姊,臉上的厭惡之情更是直白露骨。


    偏偏李思柔就是當沒看著,親熱地迎上來,滿臉帶笑地道:“桐兒妹妹,我是特意等你下學的。”


    郭聖通哦了一聲,語帶譏諷地道:“我可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有個姊姊。”


    說罷這話,她便看也不看李思柔,徑直往前走去。


    待聽到身後並沒有腳步聲傳來,郭聖通鬆了口氣。


    既然彼此不喜歡,何必非要做什麽閨中密友?


    但一刻鍾不到,身後就響起急匆匆的奔跑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鸞歸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之並收藏鸞歸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