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混亂過去後, 次日的宮中也未能恢複平靜。

    太後遇刺的消息,被上麵封鎖在重重宮闈之中,防止了朝廷中發生恐慌和動蕩。

    但宮中侍衛和統領已經陸續開始被追責, 今日的巡邏和稽查開始愈加嚴密, 形成了一種外鬆而內緊的狀況。

    傅寒洲來的時候, 隻見宮中四處忙碌, 禦醫們列隊在外間進行討論,也不知都在忙什麽。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險些要以為昨天太後真的被嚇著了。

    前來接引他的侍女見狀,仿佛能明白他的疑惑, 低聲道:“侯爺莫急, 這都是陛下吩咐的。”

    傅寒洲很快就明白這些布置是為什麽了。

    ——是因為太後她也一肚子壞水,想要“引蛇出洞”。

    今天早朝,久違的是在垂簾之後完成,太後很快擺駕迴來,並推掉了今天所有日程,佯裝有恙, 在宮中召集了禦醫。

    而事實上, 她躺在榻上舒舒服服地看話本,順便一邊吃著櫻桃。

    傅寒洲:“……”

    見傅寒洲來了, 太後笑道:“怎麽還是把你也引來了, 我可不是故意的。”

    傅寒洲問:“這是在做什麽?”

    太後將話本放在枕邊, 道:“昨天聽了你和北宸的想法,哀家覺得很受啟發。先前有一個困惑, 已經是讓哀家好奇很久了, 現在感覺是時候能明白緣由了——”

    傅寒洲就又問:“什麽困惑?”

    “風煙盡。”太後道, “哀家也與她認識十數年了, 但始終不知道她為何要找來。更不明白她百般示好又是為什麽?”

    傅寒洲聽到這裏,有些明白了。

    自從上次風煙盡被太後放了鴿子後,她似乎一下子也沒有什麽“要事”要稟報太後了,甚至整個人很快從宮中消失不見,被風裏鷹說是去找天山雪蓮心了。

    如今已有數日過去,風煙盡還沒有迴來,但太後卻是已經將她安排上了。

    太後躺在榻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道:“這十年來,風娘子對那個緣由諱莫如深,可愁死人了。若是哀家受了重傷,她總不至於還將真相隱瞞著吧?”

    傅寒洲總覺得她的笑容似曾相識。

    口口道:“主人也一肚子壞水,主人也會有這種惡趣味的笑容!尤其是在對韭菜使壞的時候!”

    傅寒洲恍然,並忍不住笑了:“嗯,像是正常的。”反以為榮。

    口口:“……”

    在這期間,傅寒洲聽著太後說了一些這些年的事情。

    當時太後剛嫁入大月氏沒多久,風煙盡就突然千裏迢迢從中原找了過來。

    風煙盡還比太後要小一歲,當時也不過十幾歲,更沒有帶過風裏鷹這個傻兒子。她在江湖上以輕功小有名氣,已經有了諢號“淺色歌”。

    風煙盡是潛入大月氏的宮廷,據說偷看了太後好一會兒,非常同情後者在宮中備受排擠的孤獨境況,忍不住現身出來相助。

    說起來,風煙盡這些年裏,幫了太後不少事,從最初的貼身保護開始,到後來的暗中協助計劃。

    到了現在,太後已一手遮天,不再需要風煙盡時刻看護著,後者這才開始了四處闖蕩的生涯。

    饒是如此,風煙盡作為知名大盜,所盜來的金銀珠寶、典籍藥材,還是喜歡統統放進太後的私庫裏。

    傅寒洲道:“這麽說,風伯母確實是突然出現,而且傾力相助。”

    太後道:“不錯。最早的時候,哀家很不信任她,也先後試探過很多次。但風娘子竟是真心相待,慢慢的哀家也就習慣了她的存在。唯有一點,令我想不通:她似乎對我頗覺虧欠,才會這樣百般討好,但她究竟虧欠了我什麽?”

    太後當時應該是剛吃下忘憂蠱,忘記了前兩年不少事情,因此對風煙盡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這樁曆史遺留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決——

    風煙盡果然出現了。

    擁有絕世輕功的這位大盜終於在外得到了消息,一路狂奔迴到宮中,再嚴密的巡邏隊伍也發現不了她的蹤跡。

    等她出現時,已經是在太後臥房外麵,顫聲問:“阿月在裏麵怎麽了?”

    太後本名姬深月,“阿月”正是她的閨名,可見二人關係確實親近。

    外麵安排好的侍女做足了戲份,說:“陛下遇刺了,刺客所用的匕首帶毒,我們……我們已經盡力……”

    啪一聲。

    風煙盡猛然推開門,不顧眾人勸阻衝進了室內,看到裏麵帷幔重重,太後似乎病倒在榻上,而無雙侯正神色凝重地坐在床邊。

    見風煙盡進來,太後立刻用奄奄一息地聲音說:“你終於來啦……我知道你會來見我最後一麵的。”

    神色凝重的傅寒洲默默地看著,內心感慨:“演技真好。”

    口口:“嗯對,隨您~”

    傅寒洲:“?”

    風煙盡聽見“最後一麵”四個字,頓時身形巨顫,撲上來想看太後,隻是被傅寒洲攔在外麵。

    突然,她看到床邊的碗裏裝著一堆吃剩下的櫻桃核。

    風煙盡:“這是什麽?”

    傅寒洲心道不好,不等太後出口,就很靈性地說:“這是……藥渣!太醫用過了許多藥方都不見奏效,這是其中一門偏方。”

    “阿月!”

    風煙盡慘唿一聲,差點要哭了:“你竟然已經病到了這種程度,連太醫都要死馬當活馬醫了嗎?我、我這就去給你找一萬筐櫻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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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寒洲一聽,差點笑場,連忙將臉板得更加凝重了。

    口口道:“這和風小鳥真不是親生的嗎!傻的一模一樣吧……”

    另一邊,太後繼續奄奄一息地說:“老風啊,你我相識數十載,沒想到也走到了今天。在我大行之前,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

    風煙盡擦擦眼淚:“愛過。”

    太後:“?”

    傅寒洲:“?”

    不等太後發問,風煙盡竟然是自己已經忍不住,扶在太後床邊,嗚嗚咽咽地開始說:“阿月,我還有好多事情瞞著你,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走了呀!我還沒有求得你的原諒,你還沒有想起當年的往事,嗚嗚嗚……”

    太後精神一震,連說話都突然利索了許多:“你要我原諒你什麽?”

    沉浸於悲傷之中的風煙盡,仿佛內心對這個問題已經假想過了千萬迴一樣,此刻不假思索地迴答道:“是我偷了你兒子!”

    此話一出,滿堂具靜。

    太後駭得聲音高了一個八度:“什麽?我有兒子?皇位有繼承人了!?”

    傅寒洲:“什麽?你說明白點!”

    風煙盡抬起頭眨巴了兩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過來。

    太後連忙又奄奄一息了起來,說:“啊,哎呀,哀家要死啦~”

    “阿月你撐住啊!”風煙盡連忙道,“都怪我不好,這個時候了還要氣你。嗚嗚嗚,你兒子是我偷的,你吃了忘憂蠱就全忘記了,我還很卑鄙地趁機接近你,想著你說不定會原諒我。可是這麽多年了,我越來越怕你知道真相,怕你討厭我……”

    太後道:“討不討厭你先不說,我兒子是怎麽迴事??”

    風煙盡又安靜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迴想多年前的往事。

    良久,她說:“反正,都是那些男人的錯!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傅寒洲:“?”

    風煙盡道:“阿月,當年你離開中原的時候,都已經身懷六甲了。和親途中本來已經十分艱難,你還秘密誕下一子,更不可能帶到大月氏,等著被皇帝殺掉。你差人抱著孩子,去找孩子的生身父親,路中被我看見了……”

    說到這裏,她罵了一句:“老娘當年怎麽會看上那麽個臭男人!他根本配不上我家阿月!”

    太後:“別打岔,繼續說我兒子。”

    風煙盡連忙道:“對,我當時看見你兒子了,又小又紅,縮在繈褓裏像個小老鼠,一點都不像阿月生出來的,都怪那個臭男人種不好……

    “我當時眼看著這孩子被送到他府上,那個姓周的小跟班接過去了。我那時還心存幻想,以為他好歹會有點擔當,起碼把孩子養在膝下。但是沒想到等了半天,那個小跟班竟然將孩子又抱了出來。

    “我跟在後麵,親眼看著他一路走到後山,聽到狼群在嚎叫。他竟然狠心要將孩子丟到那裏喂狼!我心裏一急,拿石子丟了他一下,結果也嚇到了孩子,讓孩子哇哇大哭起來。沒想到,那個小跟班好像良心不安起來,抱起孩子又走了……

    “再往後,他就在路邊找了一家農戶,將孩子直接放在他們門口,什麽也不說,就在繈褓裏塞了二十兩銀子,就走了。唉!”

    太後已經是聽得心神搖撼,不由顫聲問:“後來這孩子如何了?”

    風煙盡忐忑不安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不知道我那時怎麽想的。我心裏又難過又生氣,就把那孩子從農戶家裏偷了出來,看了大半天,還想拿著去要挾那個臭男人……

    “我也萬萬沒想到,就在我飛身去李府的時候,這孩子就給人販子偷走了……

    “等我迴來之後,我已經和那個臭男人鬧翻了。結果眨眼就找不見這孩子,我急得翻遍了方圓十幾裏地,終於找到那夥人販子,將一樣的繈褓抱了迴來。誰成想,這繈褓裏的孩子已經不是同一個了!

    “等過了好多天,我到處找奶把孩子喂大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才曉得不好——李星殊和姬深月的兒子,怎麽也不可能是個綠眼睛啊。

    “可是那個時候,我再去追查剩下的孩子也來不及了,隻知道他們分散四處,有的被官府救走,有的早已被秘密買走,有的索性就病死了……我、我實在也努力過了,真的找不見了。我心存最後一絲幻想,還把那綠眼睛的孩子也養大了,結果越大越不像,裝都裝不了,嗚嗚嗚啊啊啊啊啊!阿月,我對不起你啊!”

    風煙盡嚎啕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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