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今年五百來歲,在人世界行走了四年,在黃泉呆過的時間如沙漠沙礫一樣難以算數,也許是因為他確實不好惹,不管在哪,外人總是要給他幾份薄麵。他除了在蓬萊以外,幾乎就是被尊重慣了。

    這樣的他,看著一介凡人揪著自己的衣領,而且像小狗一樣對自己嗅來嗅去,他的心情實在是五味雜陳。

    初春的天氣半暖半冷,濕氣化為雲霧,纏綿在兩個人之間。

    蕭懷瑾抬頭看著瞳孔一片清澈的溫玉,突然之間似乎透過他看到了什麽人似的。

    他的眼睛往下掃,麵前人定是匆匆忙忙出門,他穿著自己簡便的衣服,淺藍色的腰帶緊緊束住他的腰肢,顯得他單薄又脆弱。

    他從來沒有過那麽濃烈的想法,想把一個人的腰肢捏碎,就像是捏碎一隻瓷娃娃一樣。

    “溫玉,溫玉,你可真是溫香軟玉。”蕭懷瑾忍不住感歎道。

    他那副調戲人的語調叫溫玉皺眉,他伸出手想要拿下蕭懷瑾的手,但是他的力氣沒有蕭懷瑾的力氣大,反而被他一把攥在了懷裏。

    “皇上,你太無禮了。”他學著書上的話提醒蕭懷瑾。

    蕭懷瑾看著那一張呆愣的臉吐出迂腐的話,他笑得更開心了。“敢問狀元爺,什麽叫禮?”

    溫玉這個狀元是靠死記硬背得來的狀元,你叫他解釋什麽叫做禮,他還真是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

    蕭懷瑾看著他一臉苦惱的樣子,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條線了。

    溫玉歎氣。

    “明天我會派人將你們之後的職位選派下去。”蕭懷瑾在他的耳邊告訴他這件事情。“你要去的地方必定會讓人不太愉快,你要原諒我。”

    溫玉對於溫度的改變非常敏感,他耳朵幾乎就沒有聽到蕭懷瑾的話,隻能感覺一陣熱氣撲來,叫他的皮膚都開始變得緊繃。

    “寡人期待狀元爺爬上來的那一天。”他的唇角一勾。

    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蕭懷瑾鬆開他,然後去喊來了汪僥,讓他送他出去。

    溫玉看自己可以離開,動作立馬快了起來。

    蕭懷瑾在他走後,頗為好笑地摸了摸剛剛碰觸溫玉的手。他還是第一次看避自己如蛇蠍的人。

    溫玉想要避開蕭懷瑾的這件事情不僅蕭懷瑾本人發現了,就連汪僥都注意到了。“皇上是頑皮了一些,但是對你沒有惡意的。”他對溫玉說。

    溫玉一臉驚奇地看著他,仿佛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來了那麽一句話。

    汪僥笑了,“狀元爺來的時候悠悠閑閑,走的時候是用跑的。”

    溫玉沉默。

    這一趟下山,簡直就是他人生最可怕的經曆。

    等他迴到家的時候,在門口撞上了張之儀。跟溫玉的毫無改變不一樣,張之儀才是真的一朝高中,春風得意。他穿著錦服,對著溫玉行禮。“溫兄。”

    溫玉自然地要去開門。“你來了,進去坐坐吧。”

    張之儀立刻按住他的手,“溫兄,你真是大膽。”他苦笑,“我真是不知道皇上為何將這座府邸賜給你。”

    溫玉抬頭,“這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府邸而已。”

    “嗯,如果死了一百五十二條人命的府邸算是普通的話。”

    溫玉:“……”還可以,一般吧。他還試過睡在亂葬崗,因為他在,所有的鬼魂都一哄而散,他度過相當寂寞的一晚。

    張之儀看著呆住的溫玉,還以為他被嚇到了,立馬拉著他離開。

    溫玉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那麽多人想要找他談話。李不悟談完了以後輪到蕭懷瑾,蕭懷瑾讓他離開了以後,張之儀又找上門來了。

    李不悟和蕭懷瑾還直接一些,張之儀對著他,三番幾次欲言又止,看得溫玉鬱悶死了。

    “之前我似乎沒有告訴溫兄,我是當今太師的弟子,曾經也在皇宮裏當過太子的伴讀。隻是後來太子病死,我被趕迴鄉下。”

    溫玉:“這樣。”

    張之儀歎了一口氣。“我從小發誓,誓死追隨太子,所以才苦苦讀書考試。”

    “沒想到蕭懷瑾有這樣的魅力。”溫玉感歎。

    “溫兄,你要是在外人麵前這樣直唿皇上的名字,有幾條命都不夠砍的。”張之儀忍不住提醒他。“我說的太子不是蕭懷瑾,蕭懷瑾是十八皇子,當年所有的公主和皇子死的死,跑的跑,留下了他一個人,他直接就登基了,根本就沒有做過太子。”

    溫玉覺得,張之儀才是不怕死的。

    “我不知道溫兄你之前到底在哪裏生活,似乎對夏涼的事情一無所知。”張之儀頭疼地按住自己的腦袋。

    “我的……老師似乎沒有跟我說過這些。”溫玉覺得自己接這個任務,接得不明不白的。

    張之儀說:“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夏涼這一個王朝走到今天已經是第八百五十年了,以前雖有波瀾,但是一路算是順利。直到上一代,當今的聖上是一個不太著邊的皇帝,說白了就是一個暴君,還是一個想要長生不老的暴君。他不知道從哪裏看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秘聞,舉兵去攻打了很遠的一個小國家,血洗一國人以後帶迴來了一樣寶物,說是這樣寶物可以讓人長生不死,可以讓國家萬世千代。

    異變就是從那一天開始。

    夏都開始頻繁出現奇事,七月寒雪飄落,臘月百花盛開。夜裏傳來鬼怪的嚎叫,枕邊人一夜變白骨。

    災難就像是疫病一樣蔓延開來,從普通的家庭到皇宮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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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強體壯的太子突然暴斃而亡,聽說死狀不是一般的詭異。眾人慌慌張張將太子埋葬,本來是下一任一國之主的人,居然就這樣,隨便挖了一個坑就填了。

    人們想要盡力掩蓋這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但是太子之死隻是開始,並不是結束。宮中發生了更多奇怪的事情,皇子和公主一個接著一個死去,有些膽小的直接跑了。

    有一個皇子還是被嚇死了。

    他太害怕了,想要去祭祀一下太子,結果他一去到墓地,就看見太子直挺挺站在他的麵前,血肉模糊,五官像是冰一樣在他的麵前化掉。他趕緊逃跑,第二天就被嚇死了。

    而皇帝,也並沒有長生不死。

    在他的宮殿剩下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已經癱瘓在床上,不能動了。

    十四歲的蕭懷瑾在那之前是活在冷宮裏,像是狗一樣卑微的皇子。

    皇帝一死,他就是最後的血脈。

    當時還是欽天監的監正高湛連夜去冷宮將瘦弱的皇子抱出來,第二天就將他放到龍椅上去。

    這就開始了蕭懷瑾傀儡皇帝的生涯。

    至今,蕭懷瑾十八歲,夏涼苟延殘喘。

    “這也是我為何叫溫兄你不要到處去說鬼鬼神神的原因。”張之儀歎氣。“現如今,雖然夏涼多的是鬼怪作祟的傳聞,道士、和尚泛濫。但是皇宮裏的人,對於這些東西還是保持又敬又畏的態度,你一個學子整天掛著這些的東西,怕惹殺生之禍。。”

    溫玉的關注點卻不在那裏,他問:“他是傀儡皇帝?”

    “你看不出來?”張之儀覺得驚奇,“你不覺得奇怪,殿試那天,為什麽皇上不在?給我們授花的時候,為什麽皇上並沒有太多的表現?”

    “因為……”

    “因為當今聖上隻是一個沉迷美色,醉生夢死的廢物了。朝廷現在,是高湛的!”

    溫玉看著憤慨的張之儀,“那你為何還要來呢?”

    張之儀苦笑,“我來自湖州,多災多難的地方,因為朝廷不作為,已經淪為賣子求生,人吃人。”

    溫玉的腦海裏突然就湧現出一副場景,當年他第一次下山來到凡間,大地一片哀鴻遍野。

    張之儀看著溫玉。“讀書人想要謀取功名再正常不過,但是溫兄,你不適合。”他為了冷靜下來,喝了一大杯已經涼了的茶。

    “高中的時候,你很開心的。”溫玉說。

    張之儀笑,“嗯,我很開心,我終於有能力了,就算是那麽一點點,我終於來到了這個地方。”

    溫玉的腦海裏,終於開始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你不要再去住那個房子。”張之儀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那是一個兇宅,四年前的時候屬於一位大將軍,後麵也是一家百來人一夜之間慘死。後來,住進去的人無一例外,非死既瘋。”

    溫玉點頭,“謝謝張兄你的囑咐,我已經知道了。”

    張之儀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來的還是有價值的。“你知道就好。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先暫住我的府邸。”

    溫玉委婉拒絕了。

    和張之儀分手以後,他還是迴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打開門,裏麵一片黑暗。

    “點火。”他吩咐道。

    身旁立馬有火燃起,白煙羅現出了人型,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後。

    溫玉的一雙瞳孔變迴了金色的豎瞳,那裏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從今天開始,這裏就是我溫玉的府邸,你們要是願意留下來的,全部化成人型,偽裝成我的仆人。不願意的是,在天亮之前給我滾。”

    “大人似乎有了決定。”白煙羅看出他現在的樣子跟之前隨意的態度不一樣。

    “是啊。”溫玉倨傲地抬起下巴。“真是有意思,是誰在世間散發惡意?女媧族一死,世間就讓他們為所欲為了嗎?”

    他的視線往遠處一瞥,正好能看見夏都最高的一棟建築物。

    那裏是皇宮,終年被凡人看不見的黑霧籠罩。

    溫玉的嘴角一勾,他不常笑,一笑就顯得陰氣森森。

    至此,這個故事算是開始了。

    第二天,溫玉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大人,你該起床去上朝了,有人來接你了。”牡丹的聲音在門外傳來。

    “進來吧。”溫玉慢慢從床上爬起來。

    牡丹端著熱水進來,服侍溫玉洗涮完畢以後,就幫他穿好了衣服。

    他一出房門,外麵煥然一新。有家仆在院子裏掃地,一大早,不少的小廝和丫鬟忙碌著。一夜之間,這一座本該安安靜靜的死地,變得熱鬧還生機勃勃。

    宦官早就聽說這個地方蹊蹺非常,本來還不敢進來。但是他才剛到,門就從裏麵被打開。

    風度翩翩的管家把他請了進來。“我們大人很快就出來了,請這位公公稍等。”白煙羅笑臉迎人,給讓他塞了一塊銀子。

    公公愣了一下,下意識收了起來。

    溫玉很快就出來了,公公立馬請他走了。

    這一位公公迴憶著自己聽來的奇聞怪事,在離開之前突然迴了一個頭。一門之隔,狀元府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出來送行了。他們一排排站著,臉上的笑容幾乎一模一樣,虛假得讓人發寒。

    鬼使神差,公公突然拿出了管家給他的銀子,那銀子一瞬間變成了一把幹草。

    公公的手都在顫抖,滿身的冷汗。

    “公公,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溫玉突然打開了轎子的窗簾看他。

    公公望了他一眼,再低頭,幹草又成了銀子。

    溫玉的眼睛一眨,整個人顯得無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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