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鳳中天往南陽去,山頭上隻剩了周從燕和葉悛管家。


    葉悛把周從燕不在的這些日子中發生的事無關巨細地一一向她匯報,周從燕細細聽著,基本都是她出門之前交代過要準備著的事,大差不差,沒什麽出入。


    “平蕩山寨的人還老實吧?”周從燕問。


    葉悛翻出平蕩山寨的卷冊說:“咱們人財早已經到位,他們重建的事也進行得差不多了,看上去似乎挺踏實。老薛來信問,事了之後還有沒有其他的吩咐,能不能直接迴來?”


    周從燕隨手翻了翻那幾頁紙,點著薄紙說:“留個人在那,之前的——那個馮保義不是饒州人麽,讓他安排一下看著點平蕩山寨。”


    葉悛有點茫然地點頭,他一時半會都反應不過來馮保義是誰,說到饒州,他才隱隱約約記得那會兒有個饒州的手下——他在神女峰呆這麽些年了能叫得出名對得上臉的人還不如周從燕這一年來攢得多。


    “幫他們辦家不是問題,但他們不能拿著我的錢幹我不樂意的事。”周從燕說。


    “好。”葉悛點頭要去差人辦事。


    “那個……”周從燕開了口卻沒能即時把話說完。


    葉悛迴頭看著她等吩咐。


    周從燕鼻息一聲:“劉聶,最近怎麽樣了?”


    葉悛此時才想起來這個手下剛死了妹妹,他自覺失職,可劉聶確實也不像是有什麽大事的樣子。他說:“一如從前。”就管家能力而言,周從燕顯然是勝過葉悛的。她來之前,年輕一輩裏葉悛是最顧家的,但顧家不代表會管家,他哪怕是竭盡全力也是力不從心,比不上周從燕往這裏一擺,事事都能麵麵俱到。


    周從燕窩舌不語,怎麽可能一如從前呢?劉聶說他隻有那麽一個妹妹,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妹妹死在自己麵前——設身處地之下,周從燕都會替他難受,可她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葉悛看她始終愁容難消,又倒迴來說:“要不我派人去看看他?”話問出去久不得答複,他又說:“其實此事並不是你的錯,你完全不必如此牽憂。”


    周從燕還是沉默,話是這麽說,理是這麽講,她心裏也有數,可她怎麽放心不下。長久沉寂之後,她歎了口氣說:“還是我去看看吧。”


    葉悛無可多說,他想什麽法子最後總不如周從燕自己的處理。他退出去沒多久,通傳之下便又進來了一個人。


    嵬名峴帶著一大摞書站到了周從燕的案前。


    “怎麽是你?”埋頭苦幹的周從燕發現來人是他頗為意外。


    “送書。”嵬名峴說。


    周從燕見怪不怪,這家夥矜貴得不行,但某些意味上又異常好使喚。


    “隻有前四卷。”嵬名峴說,“還有兩卷沒寫完。”


    “噢,他怎麽不等全寫完了再送來呢?”周從燕從上麵抽出一本翻著看。楊臻少有把注解寫在正文之上的時候,頁眉頁腳行縫之間倒是有許多飄逸的小字。看著這些英俊瀟灑的字,她就能想象得到楊臻寫這些字之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說前四卷簡單得很,你有空的話可以先看看這幾本。”嵬名峴說。


    “簡單得很……”周從燕品味著這四個字。說得輕巧,他覺得簡單別人卻未必會有這樣的看法。周從燕腹誹間一心二用地讀完了一頁,轉念一迴味竟然驚奇地發現自己能記住十之八九。是她突然變聰明了,還是這些注解通俗易懂實在好記?她又翻了兩頁,再一迴味果然還是可以想起來許多。她有了百般的興味,捧著一卷書越看越起勁,一時竟忘了麵前還有個嵬名峴杵著。


    嵬名峴沒有更多的話,周從燕既然沒空理他,他也就能走了。


    “等等!”周從燕總算是沒真的把他輕易放走。她跑去後廳一陣搜尋,抱著一大摞書迴來道:“呐,這是後四卷,你給他帶迴去讓他繼續用功。”


    “好。”嵬名峴解下綁在腰上的包袱皮麻利幾下把書包好。


    “他在藥師穀是不是?”周從燕問。


    “對,我來之前他正要去找徐樞,說是想讓他整理一下藥師穀外的布置。”


    “季菱還好吧?”


    嵬名峴點頭。


    周從燕歡喜地笑,再過四個月,等孩子出生了她就能見到他們了。她說:“多謝你,一路辛苦了。”


    嵬名峴不需要多說,背上大書袋直接扭頭出了天宮。


    周從燕窩在椅子裏津津有味地啃完一本書,試著撿了幾門好學的本事來迴琢磨了幾遍。


    肖代篆輕手輕腳地進來問話:“教主,天色不早了,您餓不餓?”照平時的情況來說,這個時辰是周從燕忙裏偷閑能歇一歇的機會,都是她主動走出天宮喘氣叫大夥兒吃飯的,這迴天宮外的人都等餓了還不見她出來,頗為奇怪。


    周從燕這才抬了頭,不過脖頸子卻又酸又僵不大聽使喚。外頭天色已上暗霞,確實有些晚了。難得她用功一迴,竟然一時忘記了時辰。她站起來伸著懶腰往外走著說:“是該歇一會兒了。”


    “午後劍魁來了一趟?怎麽立馬就走了呀?”肖代篆跟在後麵問。


    “為送信而來,自然放下信就能走了。”周從燕扭著脖子說。


    肖代篆心思活絡,又問:“是替楊先生送信的吧?”


    周從燕斜了他一眼,這家夥衷心又貼心,就是話多嘴碎愛打聽些有的沒的,有時候真的有點煩。她沒應他的話,而是問:“你知道劉聶在哪兒麽?”


    “指揮著弟兄們給佃戶們量地分種呢,剛才還在院裏來著。”肖代篆說著,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拍手道:“對了!教主,之前您讓屬下查的事,那些聚劍山莊的農戶不是被奪了生計,他們的宅子原本都在聚劍山莊南麵,但就在兩個月前卻被占了地推倒了房屋建成了那個富麗場子,雖然也有賠償,但似乎是地價與市價不符,那些農戶買不起新地蓋房,所以才鬧起來的。”


    周從燕皺眉:“差很多嗎?買不起地蓋房還租不起成房嗎?”占地這種事並不少見,但隻要稍微費點心處置得當就能當成無事發生一般,錢津達有家財鋪張那樣的場子,難道就沒有點閑錢打發那些農戶嗎?


    “屬下打聽了一下,照荊州那邊的情況,確實差得挺大的。”肖代篆說。


    “荊州的官兒呢?”周從燕問,“跑去聚劍山莊鬧應該不如直接報官吧?”


    “像聚劍山莊這種地方勢力,跟官府的關係鐵定不會差,那些農戶能告動他就見鬼了。”肖代篆說。


    這麽說也是,何況錢津達剛添了一層官家身份,要不是個剛正不阿的官大概也不會管這樣的事吧。周從燕見不得別人悲苦,尋思著想個什麽辦法幫一幫那些農戶,可她能想到的辦法也隻限於自己出手接納那些農戶,此法雖簡單,也隻是治標不治本罷了。可這禍又不是她作出來的,她有善心不假,可真就簡單地替別人擦屁股她卻有些不服。


    “教主。”不知從何處出來的劉聶突然站到了周從燕麵前。


    周從燕看著他,莫名其妙地有一絲尷尬和膽怯:“是劉護教啊……”


    “聽說教主在找我?”劉聶問。


    周從燕被他看得有些怪異地悚栗,直白又銳利的目光,讓她有些承受不來。“你……”她心知肚明自己不該有所躲閃,硬著頭皮與他說,“近來還好嗎?”


    “教主周全庇佑,一切都好。”劉聶迴答。


    周從燕沉久無言,他雖然說得坦誠,但她總覺得他是在糊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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