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恕自打白日裏見過花千樹之後總有擱不下心思之處,從官邸出來忙閑不論直接迴了將軍府。楊臻人不在家,他便徑直往後院去。從楊青那裏問出來了花千樹的房間所在後他便迫不及待地趕了過去,也不知是為何著急忘了禮數,他直接推門便進了屋。


    屋裏的花千樹正歪在榻上小憩,聽到動靜之時就立馬翻身去撈撇在一旁的抹額,他動作是快,但還是被楊恕發現一絲異樣。


    “你……”楊恕張口結舌。


    花千樹臉色不善,有多介意楊恕的孟浪自不必說,更不會在意楊恕臉上的怔惶。“楊將軍有何貴幹?”他問。


    楊恕沒顧得上道歉,迎著花千樹的不悅踱踱幾步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便要去摘花千樹的抹額。花千樹的不悅暴漲,一抬手直接推開了楊恕。楊恕直到踉蹌幾步撞到凳子上才堪堪迴過神來,滿眼惜惋地看著花千樹:“你這是……”


    花千樹也明白過來他多半是看到了抹額下的東西,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辦法,勉強向楊恕道過歉之後說:“兒時貪玩得來的疤而已。”


    楊恕對這個敷衍的解釋很不滿意:“不是胎記?”


    “是不是胎記我自己都說不上來,楊將軍還有何高見不成?”花千樹笑問。


    楊恕冷靜了一些,留著凳子緩緩坐下來輕聲軟語地問:“你爹是不是宋濟民?”


    花千樹受不了他那副溫熱的目光,這實在不像是要糾問陳年過節的樣子。“是。”他點頭。


    楊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說:“十五年前我在兗州辦案之時曾聽過他消息,可惜沒能見到他的最後一麵。”


    花千樹沒有多少悲傷,他的記性沒有那麽個別,九歲的事他真記不大清楚了。他爹的形象也模糊得很,時隔這麽多年再提起來,還能悲痛欲絕就是他矯情了。“您倒是還惦記著……”花千樹遠遠地站著,“聽說我爹得罪過您呢。”


    楊恕恍神間似是迴憶到了很久以前,他緩緩搖頭笑道:“沒有,他隻是受我之托帶著我的一樣至寶躲起來了而已。”


    “是嗎?”花千樹嗤笑,印象裏他從前的家窮到揭不開鍋,真有什麽至寶還用他們爺倆出去討人情?


    “你本名叫什麽?”楊恕問。


    剛見麵的時候他就說花千樹不像真名,此刻算是名正言順地該有答案了。花千樹答:“宋秋。”


    “僅是宋秋?”楊恕攢眉。這般稀鬆平常的名字實在有些枉費期待。


    花千樹覺得他莫名其妙,何必揪著他的名字評頭論足呢?“秋日裏生人,所以叫宋秋。”花千樹的解釋聽上去就很不耐煩。


    “我還以為他會給你起個……”楊恕看著他,說出來的話聲音越來越低。


    花千樹總在偷偷觀察楊恕的神色,看起來他跟他爹的關係似乎還說得過去。


    “好孩子,”楊恕難掩慈祥地朝他招手,見他不肯過來又推著身旁的凳子拍了拍,“這麽多年了,苦了你了,以後就把這裏當自己家吧。”


    “啊?”花千樹看他離譜。


    “從前是我對不住你們,濟民已經不在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楊恕說著直接伸手把花千樹拉了過來。


    “不必了吧,一個人這麽些年不照樣過得好好的。”花千樹想從他手中脫身,無奈這人攥得實在結實。


    楊恕眼中有什麽晃了一晃,垂首道:“對不起,是……是我欠你爹的,你就把我當成你的——當成你的家人,讓我好好補償你吧!好不好?”


    “楊將軍。”花千樹禮貌地推開他的手說,“真的不用了,您真的不必如此。”花千樹從來不稀罕這些累身之物,赴京一趟為的也不是這個,更不會接受這份飛來橫福。


    “為何?”楊恕的悲傷漾了出來。


    花千樹朝他抱拳道:“楊將軍,雖然咱們不算非親非故,但到底也不至於如此,我行走江湖利索慣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的盛情我接不了。”


    楊恕努力編排了許久的措辭才道:“這樣吧,既然你與若佟關係匪淺情同手足,我也把你當做義子如何?”


    花千樹聽笑了,搞了半天他是想占這個便宜。“我早已視師如父,更不必再添其他。”他說,“將軍的心意我明白了,以後常來常往就是。”


    楊恕心有不足卻也無法再厚顏爭取更多,隻好道:“如此……甚好……”雖然就此作罷不再多說,但楊恕看花千樹的眼神仍剝離不淨得複雜。事有可行而不可言者,最終也隻是吞聲躑躅不敢言罷了。


    天色將晚,寥寥幾粒疏星隱隱可見。嵬名峴一個人如同夜梟一般倚在前院大門內側的一棵怪鬆上,寒目無聲的樣子幾次都把從旁路過的將府仆役嚇得不輕。直到夜色再蓋一層,他等的人才出現在了大門外。


    “怎麽這麽晚才迴來?”嵬名峴立起來問。


    楊臻扭著脖頸子掐著晴明說:“別提了,眼睛都快瞎了,你看我這手抖的。”他過分虛張聲勢地便嵬名峴搖手。


    “你這是幹嘛去了?”嵬名峴困惑難解。


    楊臻眼珠軲轆了一路還是覺得酸,歎道:“一時嘴快,抄了半天書,累死我了。”


    嵬名峴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隨他往後院去的時候又問:“到底怎麽迴事?”


    “我給表哥抄書,還沒抄完呢,明兒再去。”楊臻不願浪費一丁點額外的力氣,隻想趕緊迴去睡覺。


    嵬名峴問:“吃飯了沒有?你遲遲不歸,他們便沒等你。”


    “吃了。”楊臻簡單迴答。在顏玉齋抄書的時候聞南曜善心大發管了他的飯,好歹沒餓著他。


    迴屋之後,嵬名峴才從懷兜中掏出了信封給他道:“濟南那邊來信了。”


    “這麽快?”楊臻躺著拿過信撕開便看。他們辭別濟南不過五六日,蒯粟辦事倒真是雷厲風行。僅僅兩頁信紙,內容再簡潔不過。尤老六將汪平示眾懲罰了三日趕出大理分舵,他也同樣曾派人暗中監視過汪平離開大理之後的行跡。汪平離開大理之後曾在荊州附近失去過半日行蹤,後來又去了溫州。據蒯粟盤查,大理分舵中有幾人略略知曉汪平似乎與百花塢的一個女人往來姘合之事,但溫州之後卻再沒有了汪平的消息。尤老六後來覺得事有蹊蹺,又派人重新調查了汪平的身世,結果發現他雖是出自烏蒙,但卻有相當長的一段時日在黃州呆過,隻不過黃州那段時間的事從來無人知曉,而且汪平似乎還有幾個兄弟,隻是實在無法糾查清楚。


    “沒有記錯的話,”楊臻把信紙往旁邊一撇正好被嵬名峴接住,“錢津達就是黃州人吧?”


    嵬名峴快速把信看了一遍,點頭說:“似乎是。”


    眼睛一閉,錢津達果然還是對得住他的懷疑了。胡威長那身本事若真是應了移梁合築之法的話,梁從何來?那麽雄渾的真氣必然該有更深不可測的供源,不過錢津達……真有那樣的本事嗎?


    沉寂片刻,嵬名峴逐一熄掉了屋裏的燈盞。


    楊青來捶門的時候是次日清早,聽動靜就很著急,嵬名峴開了門,跟這張曾經再熟悉不過的臉當麵一對難免恍神。楊青一看不是他家少爺又大唿小叫地屋裏跑。嵬名峴一搭手把他扯迴來不想讓他吵到裏頭的人,楊青卻伸著脖子吊著嗓子喊:“少爺少爺,登州來人了!”


    楊臻一下子坐了起來:“誰?”莫不是蘇緯又跑出來亂竄門了?


    “他說他叫蘇途安,有急事找您。”楊青被嵬名峴拎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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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誌·棄巢》第六卷《中山絕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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