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之際,公榜宴會開場,熱鬧的聲音傳得甚遠,參星被影影綽綽的喧嚷聲喚迴了不知飄到多遠之外的神思。


    “他倒想得開……”參星自嘲一笑,“是他,他是能想得開的。”


    林半夏琢磨過她的話後有一種詭異的膽寒,參星所了解的單以謀就是她方才見到的樣子,做了那樣的事還能“想得開”——林半夏沒有盼著單以謀自我了結的想法,但刑兆輝隻是自以為做了單以謀的惡中之一就自裁了,單以謀卻還能想得開。考慮到參星和他的關係,她從一開始看上的就是這樣的單以謀?


    鴻踏雪的腦袋突然出現在了窗沿上:“你到底看上他啥了?”


    參星愣了愣。


    鴻踏雪自知唐突,忸怩地換了問法:“我是說,那個,你們是怎麽……走到一塊兒的?”鴻踏雪的初衷是想從他們這裏取取經,方才的問題不過是著了急問岔門了。


    林半夏朝他擺拉手讓他安靜些別搗亂,又向參星道歉。參星搖頭說:“這半天裏我也一直在想從前的事。”


    聞言,鴻踏雪剛藏起來的腦袋又探了出來。


    “他從小就孤零零的,來到峨眉後也是如此,是個患得患失的孩子,因為從來擁有的就少,所以同樣的照顧,他的迴響遠比兆輝和固敏要深刻許多,在旁人看來他比別的孩子細膩、粘人、孝順,我一開始也這麽以為。”參星的表情有些索寞。


    林半夏反倒有些明晰,想來這樣的事確實很難萌發自參星真人這一方。


    “他十六歲那年,我才意識到問題,可惜太晚了,我也無能為力。”


    林半夏驚訝,目光轉動間對上了鴻踏雪同樣意外的眼神。無能為力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這倆人之間還有什麽別的跌宕故事?


    “如今想來,或許該怪我沒有拒絕他,修行數十載,清心寡欲數十載,怎麽就拒絕不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呢?”參星眼中迷蒙,但林半夏卻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在後悔。


    離開峨眉小院,林半夏和鴻踏雪正為下一步去哪裏猶豫,鴻踏雪想去公榜宴看戲,林半夏想迴去把參星給她的東西送去給楊臻處理。左右不著急,林半夏依了鴻踏雪先去湊熱鬧。


    “周大小姐教裏有個女人死了,姑姑你聽說了沒有?”鴻踏雪問。


    “知道,也是可惜。”林半夏向前眺望,遠處的公榜宴燈火通明。


    鴻踏雪長嘁一聲,“有什麽可惜的,她不幹正事又心窄想不開,白白浪費了一條命……”他試探著看了看林半夏,知道她不太聽得了這樣的話,撓頭又道:“我是有點想不明白,當時那個姓方的家夥血都快被放幹淨了,老楊都能把他救迴來,為什麽救不了那個……”他突然勒住了聲,前頭不遠處差點被他們倆撞上的人正黑著臉看著他們。


    林半夏詫異為何突然出現一個人莫名其妙不聲不響地擋在前頭,眼神還那麽兇。


    鴻踏雪尷尬地笑了兩聲,拉著林半夏繞著劉聶快步走開。


    “這不是一迴事。”林半夏被鴻踏雪拉著走出去好遠後解釋道,“你啊,跟你師父一樣,遇事隻看表麵不究內裏。姓方的那個小兄弟自己有護身之法,若佟救他也賠上了半條命,何況那是他倆有緣,血力相合,才能勉強把人救迴來,那個女人隻是個普通人,哪怕是我師父來了都是無能為力的。”


    公榜宴熱火朝天,錢津達聯絡在右,已然成了公榜台上的第三位主家。如此一來,整個江湖都開始正視武林盟主之事。隻不過說了半天,最後所謂朝廷的見證之人也隻有扈堅良罷了。


    參宿真人頂著憔悴代峨眉出場,崆峒到場的則直接隻是些零散的小輩,逆元的人來的倒算是齊全,隻是興致不高。盡管如此,公榜宴上還是沒少了熱鬧氣氛,畢竟還有許多與白日裏的事不相幹的人在,他們才是熱鬧的主心骨。


    林半夏他們坐到了巫奚那一桌湊了個整,陪著周從燕和巫奚教勝場數榜上有名的教人在宴上聽熱鬧。


    這邊熱鬧非常,有些地方卻清淨了許多。


    顧慕之孤零零地飄進了院子,經過院裏的方爾玉,又碰上了屋裏嵬名峴。兩人照麵,無人言語,都知道對方沒有歹心,都是不善言辭的人。嵬名峴往旁邊讓了讓,顧慕之才看到榻上沉睡的楊臻。他靜靜地靠近了些,看著楊臻手心少府穴上的銀針,又默默地伸手摸上楊臻的脈條。


    嵬名峴沒攔他,隻看他搭上脈之後片刻就開始皺眉,而且越皺越緊。


    林半夏早就把情況說得很明白了,顧慕之的樣子在不懂醫術的嵬名峴看來無非是又一遍印證林半夏的診斷罷了。


    楊臻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顧慕之立刻收迴了手,滿臉愧疚,就好像是他把眼前人吵醒了一樣。


    嵬名峴謹遵醫囑,人一醒他就往上遞藥,楊臻隻是聞了一下就強了表情:“苦的。”


    “你師姐大概不知道你怕苦。”嵬名峴沒把藥碗收迴去。


    楊臻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坐起來把藥喝完,靠在塌邊極其痛苦地換氣。沒辦法,這個真沒辦法,他心裏清楚,他這毛病沒有資格挑口味。“慕之兄……”話沒說完,他就捂著嘴打了一個苦嗝,更加痛苦了,好不容易吞下去的藥險些又吐出來。


    顧慕之不知所措,嵬名峴在身上一陣摸索才找到一小包梅子幹塞給了楊臻,這是周從燕出門之前留給他的。


    楊臻拆開油紙吃了一塊,酸得很,梅子幹被嵬名峴揣在懷裏被捂得發軟,似乎更酸了幾分,張張嘴都覺得倒牙:“東衢大哥最近忙麽?”


    顧慕之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無所事事?”楊臻問。這屆試武大會整個昆侖都在看熱鬧,他與項東衢也不過是照過幾迴麵。從前是項東衢見了他就約飯約酒,他也是閑人一個所以慣常一拍即合,最近是楊臻忙,而項東衢見了他竟然也絕口不提從前的消遣。


    顧慕之神色猶豫地搖了搖頭。


    “你也不常見到他吧?”楊臻說。


    顧慕之應答有愧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發現他找許重昌和單以謀,麻煩告訴我。”楊臻說。


    顧慕之點頭。


    楊臻樂嗬嗬地跟他聊點開心的事:“大毛怎麽樣了?”


    顧慕之真就高興了許多,開心地點了點頭。


    楊臻偶爾也會惦記玉虛峰那隻大山貓,自從上次離開昆侖山之後就沒見過它了。有時他會後悔,勾搭上那麽個雪靈除非是迴雪山不然根本見不著,這輩子都未必能迴去幾次,但願它記性不好,過幾年忘了他也就好了。


    顧慕之滿眼期待,楊臻要是真想看的話,可以從他眼中看出來很多:大毛過得很好,它很想你,你什麽時候迴來看看……有問默答的交流延續了許久,楊臻也不曉得自己從哪裏蹦出來那麽多問題,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事,從前沒在乎過,問完也還能上心記住。


    嵬名峴開門送走顧慕之後,看了看院裏的方爾玉,方爾玉捕捉到了他的眼色,默默進了屋闔上門。


    “你還好吧?”嵬名峴問。這家夥如今嬌貴得不行,說了會兒話臉色都不大好了。


    “我去找林前輩?”方爾玉也看著他。


    “沒事,就這樣。”楊臻歎氣。他以後得催著自己習慣這種弱不禁風的狀態了。


    嵬名峴等了片刻看他隻半躺著發呆沒直接睡迴去,才說:“那個世子來看過你。”


    “嗯……”不是楊臻自作多情,實在是他莫名其妙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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