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臻睜開眼的時候,梁源的臉就懸在眼前。


    “楊大哥!”梁源激動,“你可算是醒了!”


    楊臻反應了片刻,認出了身處之地是他們落腳的客棧之後慢騰騰地坐了起來。


    “晌午的時候有個人把你送迴來,說是中了毒。”梁源說。


    楊臻沒說話,默默把自己檢查了一遍,什麽事都沒有,就好像做了場夢一樣。


    房門被輕輕推開,烏顯煬進了屋。


    “你總算醒了。”他也說。


    “被前輩認出來了。”楊臻笑著坐正。


    “不是我,”烏顯煬說,“你被送迴來的時候正好被你師姐撞見,她一搭脈就知道是你了。”


    他簡單地和楊臻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又出去了,楊臻猜著他應該是要去喊林半夏。


    “楊大哥,剛才那個人是毒尊啊!”梁源餘悸未了,“自從林大夫給你解了毒之後他基本是半個時辰來看一迴,好像是生怕錯過你醒來的樣子似的。”


    楊臻還是沒迴他的話,解釋起來太複雜,以梁源的位置也無所謂知不知道。


    果不其然,鴻踏雪跟著林半夏和烏顯煬進了屋。


    “好你個無情無義的楊臻啊!”鴻踏雪竄到楊臻跟前,“當時你明明就在酒館,我那麽吆喝你都不理我!讓你不當人,遭報應了吧!”


    林半夏把他拉開問:“沒事了?”


    “沒事了。”楊臻點頭。


    “奇怪得很,五步香這種聞嗅之毒很好防範啊,師父他沒教你嗎?”林半夏問。


    “有,他給我的墜子被我送人了。”楊臻說。


    林半夏五竅大開:“你敢轉手送他給你的東西?”


    楊臻一陣沉默後硬著頭皮說:“說幾句好話還是能過去的。”


    這迴輪到林半夏沉默了,楊臻顯然比她靈活得多,她跟了林年愛那麽些年,也確實摸得清林年愛的脾性,但她從來不能遊刃有餘地享受林年愛的古怪,出於尊師重道的常性,她一直都逆來順受地跟在林年愛身後乖乖聽話,以至於她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林年愛的想法就讓他們師徒倆決裂隔閡了那麽多年。


    鴻踏雪靠在林半夏身後說:“你說你,平時牛得不行,真遇上事了還靠人家鎮原侯世子救,丟不丟人?”


    楊臻沒搭話,鴻踏雪要是不說,他都不知道當時門外的人是穆淳。王鶴齡說穆淳似乎在當朝廷和江湖的中間人,然後他就在這裏碰上了穆淳,當時他揶揄說穆淳是來湊熱鬧的,但心裏也有點譜,這人多半是有點微服欽差的意思。倒是他時運不濟,趕上這檔子事,再見之時還得好好謝謝穆淳一番,不然真讓隗冶把他放倒,到時候用他試毒可就麻煩大了。


    “不過這鎮原侯世子去那裏做什麽,萬毒宴與他這等人又不相幹。”烏顯煬說。


    “這有什麽,世子經常來安慶的。”鴻踏雪說。


    屋中幾人齊齊看向了他。


    鴻踏雪自知走了舌,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也是聽說的,每年這個時節,他要是沒什麽事的話都會來安慶城周圍逛逛……這不隻我知道啊,有不少安慶人也都知道!”


    沒人在意穆淳為什麽會經常來這裏,鴻踏雪的解釋也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他們不約而同地疑惑隻是因為詫異鴻踏雪為何知道穆淳的事而已。


    “安慶這個地方從前也算塊寶地。”林半夏說,“從前黑金堂還在的時候這裏算是天下奇兵之源。”


    “是啊,”烏顯煬罕見地笑了笑,“藏鋒和鯤遊還是用黑金堂的牌匾鑄的呢。”


    楊臻靜靜地聽故事,並沒有鴻踏雪和梁源那身為局外人還幹激動的興奮。


    林半夏也隨之陷入了迴憶:“後來也就五毒宗的家夥偶爾選在這裏開宴之時能稍微熱鬧熱鬧了。”


    “這種倒黴的熱鬧不要也罷。”烏顯煬有些滄桑,他大概這輩子都逃不開五毒宗這個魔障了。


    楊臻聽著屋裏人的熱火討論,他睡丟了半天,再加上白天那遭讓他還有點糊塗,所以就此打住好好休息,且看明天毒宴開場了會有什麽動靜吧。


    次日一大早,梁源從外頭跑進來給楊臻通風報信。


    梁源比蘇緯勤奮得多,蘇緯是聽話,讓他練多久就練多久,絕不拖泥帶水偷工減料,而梁源不僅聽話還十分喜歡跟自己較勁,能堅持三個時辰就絕不隻練兩個半時辰。昨天夜裏從楊臻這裏討教了一腦子意見之後就鑽到自己屋裏練功了,夜裏睡過多久隻有他自己知道。


    “楊大哥,開始了開始了!毒尊和林醫仙他們已經要準備走了,還有這個,”梁源把兩個荷包舉到楊臻麵前說,“這是林醫仙給的,說是讓咱們帶上防身。”


    說走就走,一幫人一起到了那家酒坊之後才知道酒坊後麵還有一座畜圈,一眼看過去那裏麵密密麻麻的,似乎是什麽牲口的頭。


    “楊大哥……”梁源眯著小眼使勁想看清楚裏麵的東西,“那裏麵是……是人嗎?”


    又近了幾步,這裏已經是他們這些外人能到的最近的地方了。楊臻也看清那裏麵的情況,確實是人。


    鴻踏雪自在無拘,像個鳥雀一樣藏在樹上看得更了然一些。圈欄裏真的是人,個挨個地或趴或跪著,每個人脖子上都拴著一條二指粗的鐵鏈子,目無聚視神情呆滯,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犬市待宰的狗一樣。他見太多識甚廣,對萬毒宴有些耳聞,但親眼見證卻是頭一迴。他看得害怕,不禁抱緊了樹杈。


    隗冶站在圈欄外人群的中間指揮人牽出來一個人掰著他的嘴喂了什麽東西。


    “他們在幹嘛?”梁源的恐懼來得稀裏糊塗。


    “試毒。”烏顯煬麵無表情地看著戲。這種事他小的時候肯定沒少經曆過。


    梁源覺得不可思議又莫名其妙,看向楊臻之時發現他正緊緊地皺著眉看著被塞了藥的人。


    那個人看上去就是個平頭百姓,怕是再倒黴不過地被擄來當預備死的鬼了。大約是五六個唿吸之後,那個可憐人由跪到躺地蜷在地上嘔吐抽搐,鼻孔出血,膚色紫紅,嘔出來的穢物裏也夾著紅絲,看這個出血狀況並不是吐血而是牙床漏血之類的症狀。


    楊臻看出了那是什麽毒,想上前去卻被烏顯煬拽住。


    “你想幹嘛?”烏顯煬問他。


    “當然是救人。”楊臻答。


    烏顯煬皺眉:“這不是我們來此的目的。”


    楊臻甩開他說:“不是你的目的。”


    “凝血散,效用明顯,中毒之人的血液會在短時間內凝結阻滯,一炷香之內必死無疑。”隗冶舉著一枚小藥瓶說。


    “隗少主!”周圍的人已經開始躍躍欲試,“這藥多少銀兩可出?”


    “一瓶二十兩銀子。”隗冶身邊的嘍囉說。


    二十兩的價格也隻夠人群遲疑片刻而已,兩句議論之後就有不少人掏腰包擁了上來。


    人群熱鬧之中,楊臻扒拉著擠到了那個可憐兄旁邊,掐了掐他的脈條後拆了林半夏給的荷包從中揀出了赤芍、地龍兩味藥捏成一團塞進可憐兄的嘴裏提著他的下巴頦在他的脖子上一捋迫著他把藥吞了下去。


    “這不是秦大夫麽?”隗冶低頭看著與蜂擁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的楊臻說。


    楊臻沒理他,比了劍指抵在可憐兄的橈脈上遞送衝經,林半夏的荷包究竟隻為防身,要真正解毒還缺了幾味藥,所以需要楊臻用衝經補缺。


    隨著可憐兄的不適之狀漸趨平緩,人群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剛剛還被隗冶說的何其厲害的毒藥看起來轉眼間就被破解了,這麽一來還能剩幾人有買藥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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