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緯領著季菱先一步蹦進了藥師穀。飛快地轉完一圈之後又歡天喜地地迴到林年愛跟前報告說穀裏看著很敞亮,好像不用費什麽大勁再收拾。


    “你小師父前些日子迴來收拾過,咱們也能剩點工夫了。”林年愛把小包袱卷往簷下廊台一撇,拍了拍還沒緩過神來的馮奭說:“小子!”


    林年愛抬手扯掉了他的麵具,亮出了梁源那張仍有灼疤的臉。


    梁源仍在歎為觀止中,他哪裏見過這樣風景的好地方。平涼本就不是什麽富裕地界,崆峒山更不是個以風景名揚的地方,哪怕是有什麽好風光,他也許久沒迴去過了。兩年多的漂泊流浪,乍在此處一停,全然是市井之人忽入仙境的模樣,兩年的困苦瞬間便被這神眷一眼消弭殆盡。


    “老夫這裏能住人的地方不多,他們小夫妻倆住阿衡的屋,你就先借我寶貝徒弟的地盤用吧。”林年愛安排道。


    “多,多謝林神醫……”梁源受寵若驚。


    蘇緯接了吩咐領著媳婦和梁源去安置住處,送人來的連舟渡則隨林年愛進屋賺了口茶喝。


    連舟渡再走也不是迴漢中,這也是林年愛和楊臻讓梁源扮成馮奭的原因,秋清明的這些徒弟一多半的時間都是在外闖蕩,總沒人會在意連舟渡和馮奭這兩個閑人接下來會去何處吧。


    一盞茶一頓飯,再加上一袋零嘴,連舟渡便樂囉囉地走了。


    林年愛在他的菜園子裏消磨夠了時光之後又去找穀裏的那三個小孩。十幾年前林年愛就自豪地發現,自己這塊寶地養孩子太過合適,不管是老實孩子還是熊孩子都能裝得下、留得住,老實孩子能在這裏安心啃書,熊孩子也有足夠寬敞的地方可以亂竄……


    老蔡幾十年如一日,還是那個最能吸引孩子的長輩。


    蘇緯正嫻熟地給老爬物喂食。林年愛往後一站,老蔡與他對視一眼後突然縮了腦袋一猛子紮進了池底。


    林年愛樂得無聲,心中好笑這老而不死必為妖的爬物靈性至此,居然連他這點子遊移不定的殺意都能看得出來?


    蘇緯納悶,迴頭看到林年愛就更納悶了。這老龜從來都隻躲生人,如今旁邊的梁源都沒能讓它躲,怎麽老朋友來了反而害怕了呢?


    林年愛一句“藥師穀不養閑人”便把他們三人全都喊來幹活了。


    季菱有蘇緯帶著,自然不必林年愛操心。林年愛在菜園子裏劃出一塊區域教梁源打理,並交代說這是日後給他修臉要用到的藥草。


    梁源初來乍到,乍學乍生,拔草閑暇之餘與林年愛閑聊些許,也算是給彼此解悶。


    “我真覺得我這臉上的疤淺了不少,”梁源說,“按說我天天端詳應該是看不出大變化來的,可我太清楚這張臉原來有多醜,所以每天的細微變化我都能看在眼裏。”


    “小眼睛塌鼻子,確實不好看。”林年愛的話實在是直白。從前梁源是毀了容,到如今已經能看得出他原本的模樣了,當時林年愛問他要不要換張臉就是因為已經看出了他即便是恢複如初也不過如此,費這麽大勁不變的好看點實在有些事倍功半。


    梁源也是哭笑不得,不過他也不尷尬:“您見慣了楊大哥那樣的風采,看晚輩自然會覺得索然無味。”


    “那是,我徒弟嘛!”林年愛的驕傲已成習慣。


    “您和楊大哥……”梁源想起來就忍不住掉淚,“給了我第二條命,當時在夔州被楊大哥救下來的時候真的踏實,真的,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了那麽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我自己點了一把火把自己燒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疼啊,那是真疼,火苗在我臉上炸開花的感覺,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林年愛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是個好樣的。”


    “那個時候我分不清敵友,但我知道魔教的那個人肯定不是好人,為了保命我隻能這樣……還好遇上了楊大哥……”梁源大淚珠子啪嗒嗒往地裏砸。


    “放心吧,”林年愛把肩上的汗巾糊到他臉上說,“他既然答應了要幫你就一定會幫到底,你永遠可以相信他,畢竟是老夫的徒弟嘛!”


    梁源連連點頭,“從前我爹……”他忍著哭勁說,“我爹就對楊大哥評價極高,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更多的是聽了江湖上的傳言,總礙著他跟朝廷有關的出身,但我爹不在乎這個,後來再想,多半是出於對秋老前輩的信賴。”這話是實話,畢竟那會子沒幾個人知道楊臻還師從藥師穀的神醫。


    “我和秋老頭也是煞費苦心呐!”林年愛看著悄悄湊過來的蘇緯笑道,“這小子剛來的時候又皮又野,小小年紀就冷心冷骨的,為了往人道兒上領他,老夫都把他弄去廟裏聽佛音了。”


    “不至於吧師公,小師父雖然有脾氣不好的時候,但也還是離不了大善人的心性嘛!”蘇緯說。


    梁源也是附和,在他看來,楊臻絕對是一個難得的路見不平會出手相助的好人。


    林年愛笑著直道是他教得好。“之前我領他出去采風,那會兒好像是到了安慶吧,你們不知道,那年到處收成都不好,我們爺倆在外頭靠野物根本吃不飽,你們想啊,狼都餓得嗷嗷叫的光景,人就更甭想能逮什麽兔子吃了。”林年愛說,“可這小子竟然把吃肉的主意打到了狼身上。”


    蘇緯和梁源聽得打了個哆嗦。


    “這,膽子夠大的呀……”梁源歎服。


    蘇緯害怕過後問:“狼肉好吃嗎?”


    “沒吃成。”林年愛說。


    “是沒打過嗎?那會兒小師父多大呀?”蘇緯攥著小本子追問。


    “十二。”林年愛說,“不是沒打過,是被我發現那隻母狼還帶著一窩嗷嗷待哺的崽子。”


    梁源與蘇緯對視一眼,以獵維生的獵戶都知道不獵孕獸和帶崽的母獸,何況是普通人。


    蘇緯在一旁等著往手冊上記,又問:“後來呢?”


    “後來?”林年愛笑,“後來就都放了唄!”


    “小師父還是聽您的話嘛……”蘇緯邊記邊說。


    林年愛沒繼續往下說。他一想起來就牙癢癢,當時楊臻綁了那頭瘦骨嶙峋的母狼領著他去看了那窩小狼崽子,林年愛看了一眼便叫他放了母狼,但楊臻並不聽話。林年愛與他講不通道理便隻哄他說又瘦又小吃不著東西所以還是放生算了,但楊臻卻一包主意地跟他說“瘦的烤著吃,小的燉著吃”——林年愛當時愣了半天之後一抬腳直接踹了出去。


    這麽多年以來,那是唯一一次林年愛跟他動真格的想揍他。不為別的,就隻為林年愛在他身上看到了溫家人的影子。


    自那之後林年愛才不得不重新正視楊臻身上那股秋清明所說的戾氣,在此的前不久他聽說楊臻把丐幫幫主的兒子踹進湖的時候還幸災樂禍地頗為得意,覺得來告狀的秋清明吃裏扒外……


    他知道自己這徒弟不是沒有人心眼,雖然狠絕,但也有善良的時候,就像在安慶城外撿到一個半大孩子還把人扛到洞裏救活治好一樣。也是因此,林年愛才隻是踹過那麽真實的一腳,雖然當時把楊臻踹惱了還跟他鬧了幾天脾氣,但楊臻主動把人救迴去的行為還是讓他很欣慰的。


    至此,他才會應秋清明的要求帶楊臻去靈隱寺念佛,秋清明也又尋機會找了施行遠等人給楊臻講道理。他們都相信能把這個孩子塑好,如今這個孩子確實也是不負眾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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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誌·棄巢》第五卷《歲寒三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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