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中天再上逆元山門之時,並未被第一時間認出來,畢竟當時蹲門的馮奭和連舟渡從未見過他。不過趕巧的是綦少臣正要領著張閣序和關盈袖下山辦貨,這才免去了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因著有他傷了楊臻的事在先,所以即便是綦少臣也不願給他一個好臉色,在將他看著送到秋清明跟前之後便直接下山去了。


    一個人站在堂口,一個人坐在堂首,氛圍壓抑地無聲對視許久之後,鳳中天率先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別這麽看著我?倒好像是我惹著你了似的!”


    秋清明臉色陰翳:“難道不是麽?”


    鳳中天也惱了:“你徒弟在我的山頭上亂殺一通,難道不是問題嗎?”


    “既然知道他是我的徒弟,你還敢傷他?”秋清明瞪他。


    鳳中天語塞片刻後,欲笑難笑道:“小秋你不講理了是吧?”


    “你有本事跟我講理,敢去和林老頭講理麽?”秋清明睨他。


    “幹他什麽事?”鳳中天把話說完後卻突然發覺身後有異,一掄手接住了一根飛旋砸來的木棍。鳳中天是從木棍上頭糊著的一層麵粉才認出這玩意兒是根擀麵杖,想想都知道什麽人會用這東西當削人的家夥。一迴頭,他果然看到了怒氣衝衝的還沒來得及扯下圍裙的林年愛。


    “你個野雞!”林年愛一路走一路搜羅能砸鳳中天的東西,等到近時,手裏已經舉上了把椅子,“連老子的徒弟都敢打,活膩了?不想要你那一身雞毛了?”


    “你這老家夥瘋了吧?”鳳中天躲林年愛的拳打腳踢自然是輕而易舉,不過林年愛自始至終都能嚇得住他。


    堂中好一番鬧騰之後,林年愛暫且消停,總算肯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跟鳳中天說兩句話。


    “老鳳凰,咱們有多久沒見了?”秋清明問。


    鳳中天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細算年頭,但最後還是隻說:“好多年了。”


    “既然你找上門來了,不妨也解釋一下個中緣由吧。”秋清明說。


    鳳中天不太服氣:“怎麽你那徒弟沒敢交代清楚嗎?”


    “讓你說你就說,哪兒那麽多廢話!”林年愛掏上旁邊一把椅子兇他道。


    鳳中天在無聲中給了林年愛兩片白眼。


    “我沒仔細問。”秋清明簡單解釋。


    “我那個不爭氣的徒弟,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江郎山隱居,和你的小徒弟熟識,不過最近需要抽身迴教,所以就背著他演了場我教殺人放火的戲,本以為就此金蟬脫殼了,可你那小徒弟竟然直接追殺到望北天宮去了。”鳳中天說。


    林年愛一陣陰陽怪氣地嗬笑:“怎麽你們巫奚教做教主的都喜歡喬裝下山騙人嗎?”他是知道楊臻在衢州有個酒友的,從前他還為楊臻老往那裏跑吃過醋,如今真是幸災樂禍都來不及了。


    秋清明和鳳中天皆是一愣。


    秋清明清了清嗓子:“所以就被你趕上了?”


    “你也將心比比心,你一睜眼瞧見有個毛頭小子在你的地盤上撒野你不惱嗎?”鳳中天入情入理。


    林年愛與秋清明對視一眼,再護短,起碼到此就已經沒有必要再生氣了。


    “我說了這麽多,你倆好歹讓那小子出來賠個不是吧?不然我來一趟圖什麽?”鳳中天說。


    “笑話,老子的寶貝徒弟,憑什麽你想見老子就得拿出來?”林年愛快活地調侃。


    鳳中天有些耐不住心煩道:“你這老東西怎麽不是抬舉呢?”


    “老子要你抬舉了麽?”林年愛的兩條白眉一飛。


    “你……”鳳中天拿他沒辦法,幾十年如一日的沒辦法。


    秋清明也不怎麽抬舉他,直接說:“我讓他去後山了,你實在想見就去那裏找他吧。”


    初聞此語時,鳳中天還以為是兩個老頭子在合夥誆他,可他們那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又讓他不得不信。“你們怎麽舍得的?”他問。他心道這倆老家夥帶孩子真是不知輕重,方才還那麽肆無忌憚地護犢子,這會子怎麽又敢把孩子擱到那個鬼地方去呢?


    “怎麽不敢?咱們崽崽可不像你這樣無才無能。”林年愛實在驕傲。


    秋清明往外頭瞧了瞧,對林年愛說:“時候差不多了,你得去送飯了吧?”


    林年愛捋了捋圍裙起身往外走,臨出門還不忘再罵鳳中天一句:“都怪你這老東西,耽誤我給崽崽做飯!”


    鳳中天隱隱有些後悔來這一遭,故人幾十年不見,卻不曾想是這般待遇。他問:“來之前我隻聽說那小子是你的關門弟子,怎麽還是跟林老頭分的嗎?”興師問罪是不會有結果了,他索性就當自己是來串門的吧。


    “之前把孩子放在他那兒,結果就被他看上了。”秋清明說。


    “一下子跟了你倆,學的過來麽?”鳳中天問。


    秋清明不禁一笑:“綽綽有餘呐。”


    雖然秋清明的樣子不像是在耍他,但鳳中天總不太信:“你就吹吧,還能讓你一輩子碰上第二個遊殊屹?”


    “若佟他……”秋清明的神色辨不清是滄桑遺憾還是僥幸自豪,“大概比殊屹還有厲害。”


    “還吹?”話這麽說鳳中天就更不信了。


    “許你收個周振鶴,還不讓我遇上三兩個好苗子麽?”秋清明玩味。


    鳳中天先變出了不明就裏的臉色道:“你拿他和振鶴比,這是誇他還是咒他?”


    秋清明輕笑,他咒自己徒弟作甚,又轉言道:“說起周振鶴,他女兒……”


    “啥?”鳳中天話未聽完就坐不住了。


    秋清明又給他解釋:“他和竹葉青的女兒……”


    “啊?”聽了解釋的鳳中天反而更坐不住了。


    他家裏還有這事?他那個點背的徒弟都死了這麽些年了,他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呢?


    “她們娘倆前段時間來過我這裏。”秋清明說。


    “這……”鳳中天百感叢生,“真的假的?”


    “竹葉青她們是這麽說的,我倒是信的。”秋清明說,“不瞞你說,那丫頭是我的徒媳婦,若是哪天她找到你門上去,你得替我多照顧她。”


    鳳中天緩了許久的神,擺手道:“什麽話,振鶴的孩子,這把年紀了突然得了個孫女,不用你說我都把她當寶貝!那小丫頭人呢?”


    “她們娘倆並未在此多呆,臨別前似乎是提過武陵源,可能是去那兒了吧。”秋清明也隻是揣測而已。


    “你說你這!”鳳中天實在不忿於他模棱兩可的態度,“還說什麽徒弟媳婦,人要走不留,到底要去哪裏你都說不準?”


    “那丫頭想要磨練自己,日後好與若佟相互扶持,我如何攔她?”秋清明說。


    鳳中天了然道:“噢,也是,當年你就是這麽幹的,所以也不會攔她。”


    “你呢?”秋清明與他走出了屋,“神女峰出了這事兒,你不用迴去主持大局?全都交給底下的小輩能放心麽?”


    鳳中天一口長氣歎得暢快卻並不見輕鬆:“自從振鶴沒了之後,我真是覺得日子沒意思了,李勉更絕,直接往梧桐山莊裏一躲就再也不出來了,別看我倆撐著口氣又教出來三個後生,可一個太清高一個心思重,唯一一個能當家的還總想著避世,愁人呐!好不容易等到他肯主動迴來了,結果又惹出這麽一檔子,嗐!”


    秋清明靜看他發泄胸中憤懣,卻也不說什麽。


    “有的時候想想,我真覺得自己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鳳中天仰天歎道。


    “那你出關作甚?繼續憋在洞裏逃避不就得了?”秋清明看他。


    “我還活著呢,要是巫奚教就這麽沒了,等下去了怎麽跟師父交代?”鳳中天的堅強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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