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踏雪頭一迴見這等場麵。


    楊臻像是卸螺釘一樣把那根三寸長的螺紋長釘從大約是腰子的位置中擰了出來,他用一碗湯藥換走了這根沾血掛肉還拉絲的長釘子,沒等走出屋去就把晚飯嘔了出來。沒等他吐幹淨,院外就又有了重兵換步的動靜。


    方副將領著一行人進了宅子,說是欽犯逃脫所以要全城例行搜查,但看到楊臻的樣子之後就沒有了旁的心思。


    “您是說溫涼重傷了您後逃走了?”方副將問。


    楊臻躺在床上實在是不願再多動彈一下,隻道:“沒能攔住他,是我們本事不濟。”


    “少爺您不要這麽說,沒看押住溫涼才是末將失職!”方副將頷首道。


    楊臻隔著被子捂了捂傷口的位置,方副將又緊著問:“您的傷如何了?”


    “能好,方叔你不必告訴我爹。”楊臻說。


    “這……”方副將一時為難。


    不過真正讓他為難的話楊臻還留在後頭,“方叔跟了我爹這麽多年自然也明白個中利害,我爹為了保護聖上差點賠上命,所以也不會因為我這點旁枝末節另生坎坷。”


    方副將盯著楊臻的眼睛,一時失神,他的將軍要是有這樣的眼神,平右將軍府可就不至於是如今這番景象了。“末將明白!”他拱手領著行兵退出了小宅子。


    送走了這群來去匆匆的夜客後,鴻踏雪把大門緊緊闔上跑迴了屋問:“老楊,你把溫涼放走了不會有事吧?”


    “我放走的?明明是他占了我的便宜自己逃走的。”楊臻說。


    “哈?是你不讓他追的啊……”鴻踏雪指著嵬名峴說,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記憶錯亂了。


    楊臻側臉看他道:“你要這麽細算的話,他還是你扶進屋的呢。”


    鴻踏雪瞬間變了張臉踹地道:“這溫涼也真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傷了人就跑,實在是不算是個爺們兒!”


    方副將告沒告訴楊恕不清楚,但肯定告訴了韋潤和範承律。第二天楊臻還沒起的時候這倆人就先後找來了。韋潤因為還惦記著楊恕的傷情,所以也沒吵到楊臻,確認他無事之後很快便趕迴了大營。範承律來得晚一些,也坐得久一些,還蹭上了一頓飯。


    範承律在隔壁屋裏也就喝了兩輪茶便等到了楊臻覺醒。四個大老爺們圍在一間屋裏吃了頓鴻踏雪買迴來的飯。


    “範大人公務繁忙還過來,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呐。”楊臻笑道。前幾日剛到兗州的時候,他確實受韋潤的提點去拜訪過範承律,不過那會子在他看來也不過是禮尚往來的客套罷了。眼下他們的皇帝老爺在範承律的兗州地界差點出事,他範承律怎麽也該是一副火燒屁股鬼催命的模樣,為何還會有心思來看他?


    “嗐,小公子這是不記得下官了,其實也是,當年您在兗州出事的時候從頭到尾也沒真正見過下官,不過若不是您,下官也就沒機會識得楊將軍和柴總兵他們,更沒機會和兗州大營有交際。”範承律迴憶道。


    楊臻還是笑:“說到底也跟我沒什麽關係吧?”


    “哈哈哈,小公子您太謙虛了!”範承律說。


    楊臻是真不覺得自己在範承律說的事中起過什麽作用,這人實在要往他身上歸他也沒辦法,但範承律對他的態度卻讓他有些不舒坦。“範大人您別這麽跟我說話,我不過是草民一介,您這等稱唿實在是折煞我了。”


    範承律的笑有些複雜:“當初若不是下官疏忽懈怠,您也不會平白遭那麽一難。”


    總算說實話了,楊臻豁然道:“如範大人所說的一樣,我如今所有所得也是因此而來,是福是禍已然難說,大人也不必糾結這些了。”


    “小公子……”範承律踏實了,“豁達至此,下官汗顏。”他不單單是怕楊臻記恨他,還怕柴賡記恨他,怕兗州大營的人記恨他,更怕楊恕領著將軍府記恨他。看著眼前的楊臻,他不禁納罕楊恕柴賡能教出這樣的孩子想必是祖墳上頭青煙繚繞了吧。


    鴻踏雪在一旁聽得很不盡興,他最好奇的就是楊臻在兗州到底遭過什麽罪,可楊臻怎麽都不往那上麵扯,這可就把他給憋壞了。


    “行刺之事,沒牽連到範大人吧?”楊臻換了個話茬。


    “陛下明察秋毫,我倒也不至於擔些莫須有的罪名,”範承律很明白楊臻說這話的意思,“楊將軍舍命為陛下擋了箭,陛下一定會記得這份忠貞,不過兗青二營的將領可能會被追究一番,如今此事由鎮原侯全權查辦,最後到底如何還得看穆侯爺的調查結果了。”


    “鎮原侯也在?”楊臻問。


    “是啊,好像還是跟陛下一起從京城來的。”範承律說,“這位侯爺也是厲害,本朝王侯向來都是養老的擺件,像鎮原侯這般能被委以重任的皇親國戚實在少見。”


    “這有啥啊,”鴻踏雪像個鴨子,“人家是一家子,轉來轉去還是在那一家人手裏。”


    範承律隻笑不接話,這種事跟不懂的外行人聊就沒意思了。


    “話雖如此,但鎮原侯想在兗州利索辦案還是得靠範大人,有範大人在我也放心些,畢竟兗州和青州大營的忠心您是看在眼裏明在心裏的。”楊臻說。兗青二州的大營將領都是楊恕的門生,若是把溫涼同夥的罪名擱到他們的頭上,楊恕又怎麽會有好日子過。


    “那是自然,下官一定會給陛下和楊將軍一個交代的。”範承律果斷應道。


    送走範承律後,鴻踏雪便吵著要出去溜達,也是稀罕,楊臻沒使懶,也答應跟著一起出去逛逛。


    按照範承律的意思,兗州城中最近所追求的是讓百姓看來風平浪靜天下太平的樣子,所以不會搞得太過緊張,他們出去走走也無妨。


    一說想去哪裏,鴻踏雪張嘴便指定了滋陽山。


    誰也沒興趣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怎麽會想剛吃飽飯就領著傷員去爬山。


    等到爬了滋陽山腰之時,鴻踏雪才開始絮絮叨叨地袒露心思。他找到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遮著望眼看了一圈說:“這鬼地方可真不好走。”


    “你不是會飛麽?”楊臻調侃道。


    “這不是得將就你嘛!”鴻踏雪跳下來說,“不過跟你們說實話啊,我從前來過這裏。”


    “你哪兒沒去過?”楊臻笑問。


    “不是,你別搗亂行不行?我是說從前,小的時候,懂不懂?”鴻踏雪兇他。


    “我也來過。”嵬名峴冷不丁來了一句。


    “你別跟我搶!”鴻踏雪想扒拉他卻又不敢動手,“我正經說事兒呢,你別跟老楊學壞!”


    楊臻看樂了。


    “我小的時候在這附近討過飯,後來被人販子擄到了山溝溝裏,”鴻踏雪抬腳跺了跺地說,“就這個土包子,我就是在這裏被我師父撿迴去的。”


    嵬名峴微微皺眉道:“我也是。”


    鴻踏雪不耐煩道:“你老湊什麽熱鬧啊!”


    “哈哈哈,”楊臻大笑,“如此說來你倆還挺有緣的嘛!”


    “誰跟他有緣!”鴻踏雪嗤鼻。


    嵬名峴並不與他較勁,不再說什麽。


    “那會兒我人還小,也記不太清了,隱約記得有好多孩子都被抓了,”鴻踏雪和他們繼續往上去,“好像還有個倒黴孩子被按著吃了條蟲子呢……”


    嵬名峴越聽越覺得耳熟,他的記憶也並不太清楚,不過他的印象裏一直有個小孩在哭,邊哭邊喊爹。


    “你能從人販子手裏逃出來還遇上你師父也是夠幸運的。”楊臻說。


    鴻踏雪想把從前的事捋清楚,無奈他沒有那麽清晰的記性,以至於當時他是怎麽逃出來的都記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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