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臻緩緩睜開眼後便猛地坐起了身,因為起得太快,以致差點把腦子落在枕頭上,一時間周遭都陷入了甕聲的黑暗。


    一直在床邊攬著個竹甸子撿草藥的周從燕被他嚇了一跳:“你這是幹嘛!”她擱下藥甸子趕緊去扶他。


    “我這是在哪兒?”楊臻問。


    “醫館啊,是嵬名峴把你挪到這隔壁屋的。”周從燕說,“好笑他自己都一瘸一拐的,還能費勁把你搬過來。”


    楊臻反應了片刻,扒拉著她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周從燕往外看了看,模棱兩可地說:“快過未時了吧。”


    “未時?哪一日的未時?”他有些懷疑。自己稀裏糊塗地睡了一覺,總不至於連半天都沒過去吧?


    周從燕看他這副睡糊塗了的樣子,不禁笑道:“九月十七日的未時啊,你這一大覺睡得,連自己的生辰都躺過去了!”


    十五、十六、十七……囫圇的兩天過去了!楊臻一下子彈下了床,門還沒看清在什麽方位便要往外跑。


    “嵬名怎麽不叫我!”


    周從燕一伸手就把那個晃晃悠悠的家夥扯了迴來,她把他摁坐在床沿說:“沒事了,小方已經沒事了。”


    “不成,我隻是保住了他的命,傷還沒治好呢!”楊臻還想撲騰。


    周從燕一腦門碰在他的額門前,直接把他磕老實了。她箍著捂腦門的楊臻說:“你睡下之後那個徐樞就找上來了,跟我說了好一大堆話,總想去看方爾玉,我不許他就賴著不走,耽誤得前頭的生意都沒法做了。後來就說讓他到後院瞧瞧再說,結果我領他進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嵬名峴抱著你從屋裏出來。嵬名峴說他倆沒事了,那個徐樞還是賴著要見小方,他一直在說他能幫咱們,還拿出來了稀奇古怪的小鞘子,說那東西能治好小方的傷……”


    楊臻聽了半天沒等到重點,便問:“徐樞來把小方治好了?”


    “他說是這麽說的,”周從燕說,“不過小方現在還躺著下不了床,我也不曉得有沒有他說的那麽好。”


    “我去看看。”楊臻不肯老實。


    “你要不先換身衣裳吧。”周從燕指了指旁邊的包袱卷,“我昨天去客棧拿迴來的。”她本來想給楊臻置幾身新的給他當生辰賀禮,但出去逛了一圈之後才發現淮安似乎並不時興楊臻平日裏偏愛的紋樣,她想了想也是,勉強買迴去難免會不喜歡。至於賀禮,到時候讓楊臻自己挑便是了。


    楊臻答應著,周從燕遞過來之後他便老老實實地開始換,扒到一半才意識到周從燕在拉著下巴頦看他。他張了張嘴:“我……”


    “我出去等你!”周從燕激靈了一下蹦出了屋。


    楊臻沒憋住笑了出來,他倒不介意被大小姐圍觀,隻是剛才她那個垂涎欲滴的表情讓他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周從燕背身把門一關,壓抑著自己扭頭去扒門縫的衝動,倚著門框倆手捂著腮使勁唿了一口氣好給自己扇風降溫。要說前日隻是隱約看見的話,那剛才就是從側麵幾乎一覽無餘了。肺腑而言,她想摸一把試試。


    楊臻沒讓她等多久,很快便出了門。二人靠近隔壁的房門之時隱約聽到屋裏頭有人在口齒伶俐地叨叨,於是他們便稍微放輕了些腳步停在了門框後側。


    “方兄弟,現在咱倆都成了半癱,就躺下來好好商量夜牙璽的事怎麽樣?”片刻安靜之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哈!你也知道我找夜牙璽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相信你肯定也不是為了自己,可凡事都得分個輕重緩急是不是?”又是片刻的安靜,“你看你又默認了,我就說兄弟你明事理吧!比老楊那家夥通情達理多了!”


    周從燕聽呲了牙。


    “我覺得我的情況就比你著急多了……”這話漸漸還掛上了幾分委屈的意思,“你不知道,看一眼真的夜牙璽是我那老師父的畢生心願,可我本事不夠,一直沒能幫他老人家完成這個心願。如今他年事已高,病入膏肓,沉屙難愈,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到我把夜牙璽帶迴去……要是他老人家臨終前能看到夜牙璽,想是死也瞑目了……”


    周從燕都聽掉了下巴,她用唇語問楊臻道:“西域雲中燕這麽慘的嗎?”


    楊臻輕笑一下,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聽他胡說八道。”


    周從燕的疑惑掛了一臉,胡說八道也沒有這麽八道自己師父的吧?她要是西域雲中燕,聽了這話肯定會來一句“孽徒看腳”。


    “真的!方兄弟,”那家夥還沒說夠,“以後咱們要是找到了夜牙璽,你一定得讓我帶迴去給我師父看一眼,隻看一眼,隻要完成了他老人家的心願,你再把夜牙璽怎麽樣都隨你,我肯定不跟你搶了!”


    他說得倒是十分誠懇,可這個道理周從燕一想就能明白:鴻踏雪本來就是個真跑起來幾乎沒人追得上的家夥,這要是再加上傳說中的西域雲中燕,那夜牙璽不就跟扔海裏了一樣嗎?


    嵬名峴領著一個挎著小包袱卷的人拐進了後院。


    楊臻往那邊一瞧,看到那人之後先是片刻意外,旋即便大方地壞笑了一聲。隻這一聲,屋裏的叨叨聲就戛然止住,楊臻朝門靠了靠揚聲樂嗬道:“喲,尋梅兄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果不其然,屋裏立刻撲棱了一聲,然後便是一聲長噗,好似是噴血了一般。


    “聽說小方叔來中原了,我便在四處尋他,如今總算是找著了。”雁尋梅走近了些,看清日頭底下楊臻的模樣後皺眉道:“你似乎臉色不太好……”


    周從燕收了收下巴,趕緊探腦袋過去看,她守著楊臻看了兩天,早已習慣了他的這副樣子,竟然沒去想過這迴事。


    可楊臻卻不往正話上去,反倒是被辜負了般地調侃道:“剛在門口聽人把我編排了一頓,臉色能好麽。”


    雁尋梅聽得一頭霧水,卻又聽見屋裏有個人好似是憋著最後一口氣一般地掙紮道:“老楊……救我!”


    “呀?盜靈要死了,”楊臻抬手作引,“尋梅兄進屋坐吧,小方也在這兒呢。”


    雁尋梅都進屋了,鴻踏雪也就躲無可躲了。他這輩子的破敗被誰瞧見都無妨,唯獨是這個雁尋梅,他一直是接受不了的,如今也是實在隻能認栽了。他看著尚掛著一臉善良給自己檢查傷口的楊臻,討好地試探道:“老楊你都聽到了啊?”


    “這是——”雁尋梅看到屋裏的情形之後便被嚇著了。


    周從燕盡可能簡潔把事給他講清楚,他連連感歎之際也是趕緊去給方爾玉搭脈查看。最後還是方爾玉對他說了句“我無事”才讓他稍稍放了些心。


    “你怕被我聽見?”楊臻給鴻踏雪那隻是稍微有些見裂的傷口上了些藥後,便又把他包了起來。


    “你別,你好好看看我啊!我這傷可不輕啊!”鴻踏雪撲棱著抓住楊臻的袖子急慌道,“你也知道我這嘴,有事沒事的就愛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裏去嘛!你要是為這消極怠醫讓我殘廢了可不行,你不能為了我砸自己招牌壞自己名聲啊!”


    楊臻被他叨叨的有些煩,這種事怎麽可能值得他往心裏去?


    周從燕火氣竄得快,衝著床腿就是一腳:“佟哥費那麽些力氣救你,你還胡說八道?早知道你這副德性,前天就直接把你扔那兒不要你了!”


    鴻踏雪被震了個激靈,更熨帖地認慫道:“我不對我不對是我不對,你倆趕緊救我啊!”


    “你的傷現在沒事兒,你想它有事麽?”楊臻磨牙道。


    鴻踏雪看楊臻那副樂意送他一程的表情,立馬就乖乖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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