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時候連徒弟都有了?”花千樹把一壇酒墩放到楊臻的麵前問。


    將夜之時,花千樹領著楊臻進了他落腳的那家石花酒館,要了一桌下酒菜和幾壇酒,便開始了他們的對飲。


    楊臻舉著酒壇子灌了幾口稍作奔走的解渴之用,他道:“有一年多了,多好的徒弟啊,你說好不好?”


    花千樹瞧他那副容不得別人說不的模樣,配合著恭維道:“是是是,看他骨相像不錯,應該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楊臻的俊臉板了板,搖頭歎了口長氣說:“好苗子沒有好根子,他呀,學點醫術正好。”花千樹所看到的那副好骨相是梁源的,有先前嵬名峴的教訓,這迴他得留點餘地,以便他日再相見。


    “怎麽講?”花千樹納悶。


    楊臻等著幾個上菜的堂倌忙完退下之後才道:“天生不足,身子骨太弱,平時瞧著沒事兒,可熱不得凍不得、閑不得累不得,不好好養著哪能有機會讓你看他的好骨相啊。”


    “竟是如此?”花千樹也覺可惜,光是瞧的話,他是看不出內裏這些問題的。他與楊臻換盞幾杯後又說:“合著……你收個徒弟跟養了個兒子似的呀!”


    “是兒子是徒弟無所謂,是我的就行了。”楊臻說。


    “你護短我是曉得的,”花千樹連笑幾聲道,“隻不過你這兒子瞧著跟咱們也差不了幾歲,我看你這是順便又過了把占便宜的癮吧?”


    “你說我占了人家的便宜,可阿衡在我這兒也沒吃過虧啊!”楊臻把兩個空酒壇子擱到桌子腿邊上。雖說他倆要了一桌子下酒菜,但開場這兩壇酒下肚卻一點也沒用得上它們。


    花千樹把啟封的新酒壇推到楊臻麵前笑道:“看你這架勢,不會是想喝贏我吧?”


    “不行不行,”楊臻擺手,“明兒還得趕路呢,我要是喝倒了還得他們拖著我走,那多不自在!”


    花千樹蓋著酒壇口往前湊了湊調笑問:“是你記掛著趕路還是你心知自己壓根兒喝不過啊?”


    楊臻把舉到嘴邊的酒壇往胳膊肘下一夾,眯眼看他道:“小花兒你想啥呢,怎麽會想激我的將呢?”


    花千樹的算盤被掀翻,便悻悻道:“你不好意思承認就算了……”


    “不過說實話啊,”楊臻的酒壇子往邊上一放,撿了兩筷子涼菜絲嚼著咋舌道,“能陪我喝到盡興也就是你和離老哥了,嵬名雖也算能喝,不過他喝酒的時候話太少了,喝酒不聊天那有什麽意思……”


    花千樹摸棱著壇沿口,靜靜地看著他發些小牢騷。


    “離老哥,還記得不?我朝你提過好幾次,我從前一直想找個機會把你倆放到一塊兒,讓你倆比比看誰更能喝,可上迴我去找他的時候帶劉聶去了,雖然他沒明說,不過我瞧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有多不喜歡了。”楊臻邊吃邊說。


    “劉聶?”花千樹的表情動了動。


    “就那,”楊臻捏著筷子往巫山的方向指了指,“巫奚教的人,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那人在濟南的時候因為幫我受了傷,被我領迴崇安醫治,後來我要去給離老哥送酒他就順道跟著去了。”


    花千樹皺了眉峰,提壇飲酒擋住了眼中的冽冽寒光。


    楊臻啐了一口誤夾進嘴的八芫荽說:“哪天我要是帶你去的話,得先跟他打聲招唿,省得他再生氣。”


    花千樹把他分外青睞的那盤海菜絲往他麵前推了推說:“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的那位離老哥並不是在氣你往他家領人,隻是不喜歡跟著你去的那個人呢?”


    “哈?”楊臻千想萬想都沒這麽想過,“不至於吧?離老哥隱世神仙一個,會認識劉聶?”


    “我隻是想安慰安慰你罷了,”花千樹攤手道,“不是你總喜歡把事兒往陰謀裏想嘛!”


    陰謀?楊臻心笑道,這能扯上什麽陰謀?


    花千樹似乎也不願揪著這個缺口往下剝皮,便又轉言道:“倒是,你跟那個嵬名峴是怎麽迴事啊?聽你話的意思,你倆還一起喝過酒不成?”


    “對啊。”楊臻坦誠道,“他可不是我的對手。”


    花千樹怪笑一聲挑事道:“哪一方麵?”


    楊臻也不餒他:“任何方麵。”


    “瞧你倆的樣子,好像跟江湖上傳的不太一樣啊。”花千樹說。


    “江湖人愛怎麽傳怎麽傳,我和嵬名都不會去在意那等事。”楊臻笑得倜儻。


    花千樹心癢難耐道:“你們不在乎,可我這個看得稀裏糊塗的局外人卻好奇得很呐!”


    “起初另眼看他是因為他刺殺太師,後來知道他是被人當刀子使了,而且聞太師也給了他懲罰,自然也就不用我再斤斤計較了。”雖說楊臻曉得花千樹隻是個雲遊天下的浪蕩劍客,但仍是不想多說什麽會牽扯出崆峒韓驍的話。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啊,即便是被人利用,聞太師竟也肯就此放過他?”花千樹咋舌。


    “大概是因為那個江姓之人吧,”楊臻擱下筷子抱起酒壇說,“聞太師多半是猜到背後指使嵬名的人是誰了。”


    “是麽?”花千樹看著抱壇暢飲的楊臻喃喃道。


    楊臻暫時放下酒壇,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說:“還說是個眉心長著紅痣的家夥,這種稀罕的相貌就那樣坦率示人,是真是假都未必,即便我沒把這這事兒告訴姑父,他也猜得到那江姓之人是什麽來頭。”


    花千樹的神色有些微妙,他笑問:“你也猜到了?”


    “無非就是與江文杲有關的舊人,大概是自覺有屈但卻因為背著逆臣的罪名無處申冤,所以才想用嵬名嚇唬聞太師的。”之前楊臻曾懷疑過,江姓之人恐嚇聞太師是為了日後抖出自己的冤屈和聞太師的罪惡,但此事自那之後便再無動靜,這倒又讓楊臻覺得那江姓之人可能是並不敢真的殺了聞太師。


    “你為什麽會覺得那人隻是在嚇唬太師大人呢?”花千樹問。


    “因為他請了天下第一的殺手卻挑了個最不利的時機。”楊臻說,“估摸著那個江姓之人,要麽是對聞太師的仇恨未到深處,要麽是害怕承擔不起殺了太師的後果。”


    花千樹安靜地聽出了一頭冷汗。


    “不過他就此打住也好,畢竟聞太師也沒想真跟他計較。”楊臻把第二個空酒壇擺到桌下說。


    “隨他去吧。”花千樹也跟著飲空自己手中的酒壇,“既然你明日要走,是不是已經找到那個梁源了?”


    楊臻有那麽片刻的遲疑過後說:“見過,不過他並不願露麵,所以就此別過了。”


    花千樹覺得有些荒唐:“你費這麽些勁最後就落了個這?”


    “我想求個明白,可當事人都不願明白,我又何必強求。”楊臻說。他倒不怕花千樹知道,隻是總擔心一傳十十傳百,最後會落到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耳朵裏。


    “嗐!你說你圖啥呢?”花千樹替他惋惜道。


    “圖問心無愧唄,機會已經給了,要不要就是他們的事兒了。”楊臻倒是了無所謂。


    “好好好,你瀟灑,”花千樹說,“你這瀟灑一走,我就隻能自己去逛巫山了。”


    楊臻笑看他:“前幾日你還嚇唬鴻踏雪那家夥呢,這會子怎麽又說要去呢?”


    “我不過是去溜溜腿兒,才不會去巫奚教的地盤亂晃蕩。”花千樹說。


    楊臻覺得有意思:“你能摸得清他們的地盤邊界在哪兒?”


    花千樹似乎也是發現自己失算了,不過他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凜然道:“即便是遇上了又如何?我無惡意,他們若不喜歡我趕緊調頭走就是了。”


    “那兄弟我祝你盡興!”楊臻與他碰了酒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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