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臻扛著顧慕之迴到他們幾人當初進山的玉虛山口之時,老遠就看到了裹著大氅的周從燕和蘇緯等人,自然,周從燕也第一時間看見了他。


    周從燕興奮得厲害,拖敞著大氅像隻黑色的靈鵲一樣踏著雪朝楊臻蹦躂了過去。


    雪豹在近山口拐彎處之時就一蹬腿換了個方向,追著一隻在雪地上一閃而過的鼠兔跑得不見了蹤影。


    周從燕跑到楊臻近前之時,才發現楊臻此刻是模樣實在沒法接下她一個熊抱。他身上的衣裳看起來比之前離開的時候要單薄太多,狐皮大氅沒了,外頭套著的黑衫也沒了,規整的冠髻變成了隨意的馬尾,臉上風霜頗重,半張臉上清晰可見的胡茬上還覆了一層薄霜,身後還背著個半睜著眼睛但卻一動不動的顧慕之。莫名其妙間,周從燕看著狼狽的楊臻,鼻頭不禁有些發酸。


    楊臻看她的大眼睛中漸漸蒙起的霧氣,趕緊朝她咧嘴笑道:“大小姐,我迴來了!”他哈氣一笑,臉上的霜茬被抖下來了不少。


    “你……”周從燕的眼睛左右擺了幾迴,“怎麽搞成這副樣子?”


    蘇緯季菱也追了過來,看著楊臻和顧慕之的樣子,一時間也是又歡喜又心痛。


    “慕之哥哥沒事吧?”季菱繞到楊臻旁邊問。


    顧慕之搖了搖頭,動了下身子,楊臻也就配合地把他放了下來。顧慕之落地時還有些站不穩,由季菱和蘇緯攙著才能勉強站穩。


    把顧慕之放下之後,楊臻身上唯一的熱乎地方也敞亮地吹到了風,登時就把他凍了個激靈。


    顧慕之被季菱和蘇緯攙扶著先一步往迴走,周從燕則要把自己的大氅解下來往楊臻身上披。楊臻知道周遭冷得要命,自然不肯讓她受凍。“等等,”他攥著周從燕的手帶著一身寒氣靠近她、抱住她半鑽進她暖和的大氅裏,把臉埋進她的風毛領子之中說,“這樣就行了。”


    楊臻的一身寒氣真不是蓋的,饒是大氅裏熱乎,周從燕還是被衝得打了個寒顫,不過她也不舍得推開楊臻,她覺得自己哆嗦是隻因為臉皮太薄而害羞,才不是楊臻讓她覺得冷。她抻著手把大氅盡可能地往楊臻背後攏了攏,盡量把他捂嚴實一些,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溫暖都勻給他。


    兩個人相擁著安靜了不知多久,楊臻突然抽了抽鼻子使勁打了個噴嚏。


    “趕緊迴去吧!”周從燕緊張道。


    “也好。”楊臻吸了吸鼻涕笑道。


    “十二師兄他們什麽時候迴來?”周從燕用大氅罩著他與他並肩而行。


    楊臻微微皺眉:“他們還沒迴來?”


    “不是說把項大哥送迴來之後又去接你們了嗎?”周從燕問,“對了,七師兄的傷要不要緊啊?”


    楊臻的兩眉之間慢慢攢起了一個不太明顯的“川”字,他停下來在與周從燕對視的那一瞬間他腦子裏迅速閃過許多種可能,最後迴頭看向了身後的玉虛峰。


    “你怎麽了?”周從燕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是不是七師兄出什麽事了?”


    楊臻心中總覺得不至於,玉虛峰裏有什麽能讓百裏啟受傷的東西嗎?隱居的那兩位前輩是唯一的可能,但按時間來算的話是無法成立的,所以實在要說的話隻能是連舟渡讓百裏啟覺得他楊臻死了然後讓百裏啟的心受傷了。


    “十二師兄說的?”楊臻問。


    周從燕點頭。


    如此一來,楊臻便有了比較成型的猜想,當時山崩地裂三人失散,活寶連舟渡肯定是第一個會覺得他死了的人,受他十二師兄的影響,七師兄肯定也會相信。但百裏啟是個即便瀕臨崩潰也會有些理智的人,所以必然會囑咐連舟渡對周從燕保守住楊臻“死了”的事,而連舟渡一著急就喜歡胡說八道,把死了的人說成是百裏啟都是有可能的。


    “沒事兒,他們也快迴來了,七師兄的傷是小事兒,倒是顧慕之被凍了個夠嗆。”這話剛說完,他自己也又打了個大噴嚏。


    “我看你也夠嗆!”周從燕使勁裹了裹他,扯著他往迴走。


    確實如此,楊臻和周從燕剛迴到昆侖門內還沒來得及把板凳坐熱,就聽到外頭吵吵嚷嚷地迴來人了。


    “十三!”


    連舟渡一頭撞開屋門,看到了裹著被子在榻上縮成一團的楊臻。


    門口處的百裏啟和連舟渡激動得不能自已。


    二人哆哆嗦嗦了許久,總算由連舟渡率先開口說了句,“好家夥!你真沒死啊!”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楊臻笑著裹了裹被子,朝旁邊打了個噴嚏。


    百裏啟跟著連舟渡坐到榻前,左右看了楊臻片刻後也安心地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十三啊,”連舟渡直接摟上來說,“你得請我好好喝幾頓補一補!你都不知道我為你流了多少淚。”


    “猜得出。”楊臻點頭。


    百裏啟一旁看著,笑得無聲卻十分踏實安穩。連舟渡入門不算早,所以和他不一樣,他是經曆過太多次師兄弟死去的事,遊殊屹死後讓他失去了習武目標,呂長梧和莫忮死時他仿佛被剜去了兩竅,郭英嬛的死則是直接扒掉了他的一層皮……


    還好這次一切無恙……


    “小師父。”蘇緯抱著一疊衣衫跑進了屋,“師娘給你熨好了,洗澡水我也燒好了。”


    楊臻把衣裳接過來看了看,覺得有些不認識自己的衣裳了。這確實是前些日子在昆侖做出來的黑衫之一,不過那會兒還是純黑的,沒什麽花樣故事,如今上麵卻開出了許多紅梅。


    “這是怎麽迴事?”他問。


    “嘿嘿!”蘇緯十分得意,“小師父你出去的這段日子師娘和我可沒閑著,圖樣是我畫的,衣裳是師娘繡的,好看吧?”


    楊臻想象著周從燕點燈熬油繡花的樣子,不知不覺間在嘴邊眼中露出了些甜滋滋的笑意。


    妻賢子孝的人生,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連舟渡在一旁擠著大小眼看著,悄悄對百裏啟說:“有了心上人還真是不一樣哈,對媳婦兒和對咱們笑得太不一樣了。”


    百裏啟嗤笑:“你連這壇子醋都吃?”


    屋門又被推開,周從燕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進來說:“喏,按你說的煎好了,晾了一路不燙嘴了,趕緊喝了。”


    楊臻聽話地把一碗藥解決掉,他自己配的藥自然不會苦。


    “你得什麽病了?”連舟渡好奇。印象裏,因著林神醫喂養有方,他們十三幾乎是不會生病的。


    “風寒。”楊臻總算肯從被窩裏出來了。


    “還需要煎幾次?我直接去把藥準備好。”周從燕問。


    “不用,”楊臻抱著衣裳說,“我去泡一泡,你讓我睡兩天就行了。”


    周從燕點頭答應著,她自然不會懷疑楊臻的醫術。但也是這時,她卻聽到連舟渡語氣奇怪地說了句:“禽獸,竟然要連睡人家兩天!”


    周從燕和蘇緯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愣,片刻後明白了過來便立刻羞紅了臉。


    楊臻閉上了眼使勁努了努嘴,他早就聽習慣了他十二師兄的渾話,自然習慣看連舟渡說了渾話之後被師兄們收拾。


    百裏啟抬腿就是一腳。


    連舟渡沒皮沒臉地揉了揉大腿根子,朝周從燕和蘇緯抱拳咧嘴笑道:“獻醜了獻醜了!”搞得周從燕和蘇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連舟渡絕不戀戰,攬上楊臻便往外走道:“來,哥哥伺候你洗澡!”很多話,但凡一過他的嘴,總會變得奇奇怪怪。


    “我們兄弟仨去就是了,有勞弟妹和師侄了。”百裏啟朝他們謝過後,也跟著連楊二人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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