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日悠悠,近來也不是林年愛獨守空穀的日子。


    他原以為留個孩子在穀中無趣的緊,可自打秋清明師徒三人離開後,尤其是林年愛發現沒幾天的工夫,那個孩子竟然把他屋裏的醫書都看完順便還背過了之後,他就覺得日子有意思多了。


    林年愛原還當秋清明是因為楊臻身上的圖騰才收他為徒的,如今卻漸漸開始琢磨,秋清明是不是慧眼識娃,一早就看出了這小崽子的非常之處才生了收徒念頭的。他自問活了這些年積德不少,心中也難免不平憑什麽聰明孩子都被秋清明趕上了,於是,他便動了挖秋清明牆腳的心思,可是楊臻這小崽子似乎出乎意料的皮實,林年愛感覺自己活了這麽多年竟然連個孩子都蒙不了。


    他一向是罵天訓地慣了的,脾氣上來了,怎麽能忍得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兔崽子在他麵前張牙舞爪,既然哄不得楊臻拜他為師,他就整天尋摸機會奚落那小鬼,雖然他屢屢都占下風,但依舊堅持不懈,並自信早晚會丟了的便宜都占迴來。


    今日,林年愛借口要給他爺倆改善夥食,到穀外轉了一圈,迴來之時除了拎迴來不少別類的肉之外還特意買了三顆小龜蛋。他把其他的物什擱下後在穀中到處搜尋楊臻的身影。


    自從楊臻有力氣撲騰之後就沒老實過,沒事就滿山穀亂竄,折騰累了就迴屋看醫書,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之後,他儼然成了藥師穀的熟人。


    他並非是個熱衷於讀書的孩子,對那些晦澀的醫書古籍更是沒興趣,之所以會沒事就來翻看,純粹是因為林年愛在頭一迴瞧見他看醫書之時嘲笑了一句“你認識字兒嗎”,從前的事他不記得了,但事實證明從前學的字他都記得,而且即便是在這些古籍之中也鮮有他不認識或者不明意義的字。


    笑我不認字?那我就把你書都背下來,看你怎麽神氣。


    林年愛也是先去放醫書的屋子找的,可他這些書楊臻看過一遍之後便記住了,所以對楊臻也沒有什麽吸引力了。林年愛繞著山穀溜達,最後在老蔡的池子邊上找到了他。


    “喂!”


    林年愛遠遠地瞧見楊臻要往池子裏伸手,趕緊吆喝了一聲,楊臻一激靈把手收了迴來。


    “崽崽,師父我給你買肉迴來了,開不開心?”林年愛蹲到楊臻邊上樂嗬嗬地問。


    楊臻拿大眼睛看他,指了指池子說:“幹嘛要麻煩跑出去,這不是有現成的肉嗎?”


    林年愛啐了一聲說:“它的歲數比你大,你忍心吃它?”


    楊臻歪了歪嘴,扯得右嘴角上的疤緊了緊:“比我歲數大的東西多了去了。”


    若是剛傷到之時就讓林年愛醫治的話,他這個疤興許就沒了,可惜治得不及時,林年愛隻能盡量讓它看上去不那麽明顯。雖說男孩子家的有個疤也無所謂,可林年愛總覺得這麽精致的小臉上不該有這麽個缺陷。


    林年愛咂摸了一下這話的意思,伸手扯他的腮罵道:“小兔崽子你說誰呢!”


    楊臻小臉上盡是奇怪,他納悶這老頭子怎麽平白惱了,前後尋思了一下後才擠著半邊大眼睛問:“你不會以為我在說你吧?”


    林年愛不說話,他覺得自己這是主動暗虧明吃了。


    楊臻滿滿地認真道:“我說的是比我老的東西,你又不是東西……”


    “得得得!”林年愛趕緊捂住他的嘴,這局輸了就該及時放棄,趁早開下一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棉布小包裹,在楊臻麵前展開說:“這是我剛才趕集發現的新玩意兒。”


    “這是什麽?”楊臻覺得他越來越奇怪了,不就是幾個身量小了點的蛋嗎?


    “給你的,”林年愛得意地、一字一頓地說,“小王八蛋。”


    “這是王八蛋呀?”楊臻人雖不大,但因為熟悉林年愛這個老頭子的德行,也就能聽得出小王八蛋是這老頭在罵他。他捏著蛋的手一滑,烏龜蛋掉進了老蔡的池子裏。


    水裏的老爬物龜縮了許久終於抓住了機會,一扒拉腿鼓出水麵搶到了蛋,但也隻是含了一口就吐了出來,畢竟是同類,相煎何太急。


    楊臻瞥眼看見了終於露麵的老爬物,指著它問:“你這是養了個什麽?老王八?”


    林年愛被掰著嘴硬塞下了自己用過的損人套路,忍不住跳起來便要追著楊臻痛扁,可楊臻早已發覺了他的意圖,先一步跑遠了。


    時入十月,也是開冬之時,按照約定,連舟渡一人輕衣便馬地把楊臻接迴了漢中。


    一路上連舟渡談天說地的講了許多,把他即將見到或者將來總要見到的師兄們挨個說了一遍,他說膩了又催著楊臻說這兩個月來在藥師穀的經曆。


    “你是把林神醫怎麽了?他一副巴不得你趕緊走的樣子。”連舟渡攬著坐在他前麵的楊臻,驅馬進了漢中。


    在崇安臨別前,林年愛塞給了連舟渡一封信,說是給秋清明的,再者就是,像甩什麽極度晦氣的東西一樣把楊臻也一並丟給了連舟渡。


    楊臻的小腦袋,伴著馬行的顛簸搖得像個撥浪鼓,“他整天都想難為我,明明難以得逞,卻總是不肯罷休,煩得很!”


    “煩?這話也就十三你敢說吧?林神醫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呀!”連舟渡拽著他進了逆元山門。


    秋甜兒哇哇地叫著衝了出來抱住楊臻便不肯撒手。


    楊臻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雙馬尾小丫頭,一臉茫然。


    “你們在院裏玩吧,我去找師父他們。”連舟渡兩隻手揉了揉他倆的頭後,往大堂去了。


    堂中,秋清明把林年愛的信看完,邊上的任去來剛打算湊腦袋過去偷看兩眼,秋清明卻一轉手腕把信塞進了袖管。


    “怎麽,林神醫跟你說什麽悄悄話了?”任去來不甘不願。


    秋清明不管他,隻是問:“楊臻呢?”


    “在院裏跟甜兒玩呢。”連舟渡說。


    “留他在此小住半月,為師教他一些入門之道後,再把他送迴京城吧。”秋清明說著便要往外走。


    “你真要收他為徒啊?”任去來很是不滿。


    秋清明點頭。


    “憑什麽呀?誒,為什麽呀?”任去來覺得此事不正常。


    “我正好缺個關門弟子。”秋清明說。


    連舟渡聽了就高興,在旁邊附和道:“對啊,收個小徒弟多好啊!”


    “你懂個屁!出去!”任去來趕他道。


    連舟渡灰溜溜地縮著離開了大堂後,任去來才繼續說:“幹嘛給楊家人這麽好的待遇?你忘了那些姓楊的做過的事了?”


    “沒有。”秋清明說,“不過畢竟是過去的事了,這孩子也是無辜的很。”


    “作孽的代代相傳,這你不知道?”任去來怎麽也不肯。


    秋清明不想多說,自顧著往外走。


    “你聽見了沒?去哪兒啊?”任去來喊他。


    “去趟後山。”


    後山有什麽?除了昏迷不醒的秋逸興就隻有那塊鬼都不願意踏足的禁地了。


    任去來站到堂門口,看著和秋甜兒鬧成一團的楊臻,吆喝了一聲:“喂!你過來。”


    楊臻由秋甜兒拉著來到了堂前,連舟渡也在一旁悄悄提醒他趕緊叫任師叔。


    不過任去來卻不想擔他的一聲師叔,直接道:“迴去告訴你那做將軍的爹,要積德行善知道嗎?”


    楊臻聽得很是懵然。秋甜兒則把他往身後護,十分不願有人欺負楊臻:“不許欺負我哥!”


    任去來毛道:“你們才見過幾迴?這就認親了?”


    “師叔,”連舟渡指了指自己的頭,小聲對任去來說,“他腦子病壞了,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您就別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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