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深沉。


    宴請的賓客陸續來到福滿客棧。


    令人意外的是,最先來的竟是劉氏商行的大東家劉明。


    “宋老板,先前是吾兒劉能糊塗,有眼不識泰山與您作對,多少錢我劉家都願意賠付,這人萬萬坐不得牢啊。”


    劉明近六旬之人,上前便握住宋澈的手,老眼淚光閃爍,苦苦哀求。


    宋澈卻拍著他的手背,“劉老先勿要著急,今夜我叫諸位來,就是談生意的。隻要生意談攏了,什麽都好。”


    隨之,開錢莊的,開布行的,開糧油的,開貨閱等,二十位本地大商來了十五位。


    “感謝諸位東家給宋某麵子,請移步包廂雅間,咱們邊飲邊談。”


    宋澈引客入室。


    大家彼此陌生卻又熟悉,誰人不知宋澈是選商大會的冠軍,誰人不記得宋澈當初智騙土匪,截江攔船?


    “大家勿要客氣,這酒菜沒毒。”


    宋澈笑著招唿眾人吃喝,自己卻負手站於窗前,任由冷風襲麵,時刻保持頭腦清醒。


    誰又有心情動筷子呢?


    有些飯,哪怕吃一口,它都會變味兒。


    “宋老板不如開門見山吧。”有東家直言。


    宋澈也不賣關子,抬起手緩緩比出三根手指:


    “請諸位東家來,有三件事——


    第一,這屆揚州商會會長我一定要出來選;


    第二,楊家快完蛋了;


    第三,我可以帶你們發財;”


    他迴頭,瞥了一眼神色不一的諸位東家,又道:


    “一個月前,八仙樓遭到倭寇侵襲,黎友田與楊萬福被殺,這件事有極其複雜的內幕,但總結下來就一句話——楊家在與倭寇做生意。”


    賣國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此言一出,滿堂賓客,正襟危坐。


    宋澈又道:


    “各位東家都是生意人,揚州內的行情應該比誰都清楚,其中最值得談談的便是‘鹽價’,


    淮南沿海倭患嚴重,許多鹽道都被切斷,各地食鹽供不應求,唯獨揚州食鹽充足,價格穩定,這是為何?


    楊家在楚州有三個鹽場,製造出的食鹽,絡繹不絕送來揚州,然楚州倭患大家有目共睹,他如何能安穩地將食鹽送來?”


    他又與眾賓笑道:


    “當然,我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可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隻需要風聲即可。諸位東家,你們對不對?”


    眾賓低眉,暗自思量。


    在場的都是成功人士。腦子笨的人,可當不上大東家。


    宋澈繼續道:


    “另外再告訴大家一些事,半年前揚州商會遊船晚宴,遭到飛雲幫劫船索財,這件事也是楊家父子所為;


    楊家父子勾結飛雲幫,其一是索財,其二是販賣女人,他們將女人充以歲幣,與當朝國賊賈太師同流合汙,進貢給第戎;


    賈太師大家應該都聽過吧?


    當朝第一佞臣,如今雖已被驅逐出京,但他的勢力與門生遍布整個大梁,其中就有一人叫做黎友田;


    一個月前樞密使高琛八仙樓赴宴,巧了不是?恰好在那晚上,倭寇襲擊了八仙樓;


    然後黎友田死了;


    然後李誌來了;


    李誌京職樞密院事,乃高琛心腹下屬;


    我很榮幸邀請到李大人為我下錢莊開店剪彩;


    我也很榮幸邀請到諸位今日來赴宴;”


    宋澈走迴桌邊,端起一壺酒,擺正一隻杯,一邊斟酒一邊問眾賓:


    “在座的各位,可有認識八仙樓老板的?”


    沉默了片刻,才有比較老實的人迴答:“陳老板他待人不錯……”


    “但自倭寇夜襲過後,八仙樓便被焚了,陳老板一家上百口人,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宋澈又意味深長地問:


    “你們知道陳家人去哪兒了麽?”


    眾賓臉色大變,明明是寒冷兒,卻有人滿頭大汗:


    “我們隻是去八仙樓吃過飯,與陳老板不熟的,不熟的……”


    “對對對,我根本不認識陳老板,哦不……我從未去八仙樓吃過飯,我根本不知道他姓陳。”


    宋澈緩緩端起酒杯,與眾賓笑道:“大家不必驚慌,我拿八仙樓舉例,隻不過是想告訴你們,今夜所知之事,最好如同這杯酒,喝下去便讓它爛在肚子裏,如此才能杜絕禍從口出。”


    他抬了抬酒杯,示意眾賓:


    “可有願意與宋某同飲此酒的東家?若是有不願者,宋某便不送了。”


    眾賓眼神交流了片刻,各自斟滿了酒杯。


    商人利字在頭。


    一個不會當牆頭草的商人,絕對賺不了大錢。


    眾賓舉杯與宋澈同飲。


    “來來來,將進酒,杯莫停!”


    宋澈又提著酒壺,挨個兒斟酒,先來到開當鋪的劉東家,“劉老板你放心,令子無恙矣。”


    “多謝宋老板。”


    又來到開貨運站的李東家身邊,“李老板,今後我沈家往揚州的貨運,便交給你了。杭州‘船王’王雍你認識吧?他是我嶽父拜把子兄弟,來日我與你們穿針引線,引薦引薦。”


    “宋老板慷慨。”


    再來到布行的吳東家身邊,“吳老板,我本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往後咱們一起發財?”


    “一定一定!”


    接著來到開錢莊的鄭東家,孟東家,霍東家身邊,“諸位大財主,待我下錢莊業務成熟了,咱一起弄個‘銀聯’,將所有錢莊連號,賺下饒錢,何樂而不為?”


    “甚好甚好!”


    隻怪蒸餾酒實在太夠勁,宋澈才打了一圈,便已麵紅耳赤,他擺了擺手,目眩神迷:


    “諸位,宋某已不勝酒力,今夜便到此為止吧。總之一句話,宋某若當選會長,有我一口肉,也有你們一口肉!”


    眾賓亦是大悅而去。


    宴會後,寒風依舊,宋澈站在窗前,眼神比黑夜還要深沉。


    他醉了麽?


    “你喝了那麽多酒,再吹風容易著涼。”


    沈文君放下手中的醒酒茶,便要上來將窗戶關上。


    宋澈摁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凝望嬌妻許久,由衷感慨一句:


    “夫人,你真美。”


    不論冷暖起伏,終有一人柔情似水,恰如她帶來的醒酒茶,恰如她身體的溫度。


    沈文君低眉含羞:“夫君,你醉了……”


    “哈哈哈……”


    宋澈豪邁大笑:“酒醺我三分,你醉我七分。”


    “唉……好啦你,我的宋大老板,宋大姑爺,今夜談成了大事,奴家伺候你洗漱安寢可好?”


    沈文君拉著宋澈便要走,宋澈卻鬆開了束腰的手,深邃望向窗外黑夜,微微搖頭,輕聲叮囑:


    “夫人自己先迴房間去,後半夜不論聽到什麽動靜都莫要出來。”


    沈文君秀眉一蹙:“怎麽了?”


    “還有位客人沒來。”


    “誰……”


    “楊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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