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揭開裹屍布,躺著的那具死得發硬了的屍體,正是昨夜被宋澈打中小腿的家仆。


    小腿上又沒大動脈,何況宋澈打的是腿肚子,根本不可能會死。


    宋澈隻覺得好好笑,這個世界還真奇妙,上午他才以屍體偷梁換柱,晚上便又有人以屍體栽贓嫁禍。


    “賀大人明鑒,我昨夜縱使打傷了王二,可那腿傷根本不致死,”宋澈瞥了一眼賈代,意味深長道:“至於他為何會突然暴斃,我想有些人比我更清楚。”


    “陳仁才,你休要狡辯!”賈代指聲嗬道:“昨夜你在九月齋,用火器打傷王二,他當時的確沒事,可迴到家中突然出血不止,我請郎中竭力醫治,依舊無力迴天!”


    他又作悲痛欲絕,麵向賀玄章:“大人,王二自小便跟在我身邊侍奉,我待他如同手足,如今卻被歹人殘忍殺害,請賀大人為我家仆做主啊!”


    賀玄章卻是一副了然於胸的姿態。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賀秋都那般聰明,他爹豈會差?


    能坐鎮京城府尹,紫袍加身者,絕非地方貪汙受賄的官員可比。


    “他若真殺害了你家仆,本官定不會輕饒於他,然如今案發起因都不知曉,你叫本官如何定他的罪?”賀玄章說著,轉而問向宋澈:“你不是洛陽人士?”


    宋澈答道:“大人慧眼,草民來自江南蘇州。”


    賀玄章目光更加明朗了,點了點頭,“先與本官說說昨夜起因。”


    “實不相瞞大人,昨夜我赴紅樓消遣,是為了歸還前些日子在蘇州遇刺轉運使曹恬的骨灰,曹恬之女曹琳,因牽連充了紅樓官妓;”


    宋澈指向賈代:“誰料賈代公報私仇,夥同家仆與眾紈絝,在九月齋橫行霸道,撞壞了曹恬骨灰壇不說,還逼得曹琳一頭撞死在門柱上——”


    “你胡說!”


    賈代斥聲反駁:“我幾時逼迫她了?分明是她接受不了從千金小姐墮入青樓妓女,自己羞愧撞死的!再者她爹那骨灰壇,隻是我不小心打碎,並非有意所為!”


    宋澈大聲反斥:“你休要狡辯,九月齋哪個侍女不知,你每夜都會花重金包下曹琳,羞辱她,欺負她,踐踏她,而這一切的原因便是曹恬拒絕了你的三次求親!


    昨夜九月齋幾百雙眼睛都瞧見,你蠻橫與曹琳拉扯,才導致骨灰摔碎,可憐曹恬屍骨未寒,便連燒成了灰也難保全屍!”


    他又麵向賀玄章:“大人,曹琳屍首,是我親自收的,她脖頸間有勒痕,手腕上有刀傷,已不止一次輕生短見,昨夜骨灰摔碎,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賈代這狂徒所逼!”


    “你放屁!陳仁才,你不僅殺我家仆,還反過來血口噴人,你——”


    “你才是滿嘴噴糞!”宋澈罵了迴去,“我自己的火器,殺傷力如何很清楚,你家仆究竟是流血過多而亡,還是其它死因,叫衙門裏仵作一驗便知!”


    “大人!您管管這外地來的狂徒吧!他初到洛陽便公眾殺人!他簡直無法無天!”


    賈代撲通一聲,跪倒在堂前,硬擠出幾滴眼淚:“可憐那王二啊,八歲便在賈家為奴,勤勤懇懇十五年……若是讓家父知曉他被人強殺於市,必定也覺得不公啊!”


    他終於是將背後的靠山給搬了出來。


    賀玄章明顯色變,低聲問道:“賈太師也知道此事了?”


    “目前尚且不知,可若是兇手得不到嚴懲……大人您與家父同朝為官,是清楚他老人家脾性的,上迴家父所養的狗被人毒死了,他可是翻遍了整個洛陽城去尋找兇手啊!”


    賈代得意瞟了一眼宋澈,小人姿態實在豐滿。


    你有靠山?我也會叫父!


    “叔父啊!”


    宋澈這一嗓子,賀玄章差點沒摔下椅子。


    審案的,主簿的,當差的,訴案的,滿堂人目瞪狗呆!


    宋澈取出賀秋那封家信,當庭便呈給了賀玄章:“本次小侄入京行商,賀秋賢弟托我帶來一封平安家書……方才未曾相認,是怕擾亂公堂,如今小侄深陷泥潭,已別無選擇,隻能懇請叔父為小侄洗清冤屈啊!”


    賀玄章眼睛發光,趕忙接過信封,“我兒子給我來信啦!”


    下一刻又覺得失了態,輕咳了兩聲,先將信件放置一旁,衝宋澈擺了擺手,示意讓他退下:


    “即便你我叔侄,即便他是太師之子,本官也不能以公謀私……此案關係到兩條人命,本官需仔細偵辦再做定奪,你們都有殺人嫌疑,不能放你們歸家,今夜便暫時收監吧。”


    “不是,大人……大人我是無辜的啊!”賈代慌了。


    “啪!”


    “將人帶下去,退堂。”


    ……


    由於身份特殊,宋澈與賈代的牢房都是單間配套,且恰巧是對立麵。


    “小子,你莫要以為與賀大人有親,便能在我麵前耀武揚威,在洛陽城,是由我賈家說了算的!”


    “你現在給我磕三個響頭,再叫我一聲幹爹,我心情好興許會放過你。”


    “哼,任你裝聾作啞,待會兒叫你好看!”


    賈代攀著牢門,與宋澈打嘴炮。


    宋澈掏了掏耳朵,全當做沒聽見。


    在蘇州,陳仁才也說過類似的話,在杭州,周天賜也說過類似的話,前者已心服口服,後者已人頭落地,眼前這個麽,再膨脹下去估計也快了。


    夜。


    逐漸深沉。


    牢房裏鼾聲四起,吵鬧惡臭的環境,實在叫人無法入眠。


    好在頭頂有扇天窗,可大瞧月亮。


    中秋臨近,天氣突然便涼了不少,月亮也變得又大又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也許隻有落了難,失了誌,才能真切體會到此詩的含義吧。


    若是叫沈文君知道,自己這一路來的艱難險阻,怕是會又擔心得徹夜難眠了。


    夫人啊夫人,你此時是否也與我一樣,對月相思犯愁呢?


    “嘩啦啦……”


    牢房鎖鏈突然遭人打開,獄卒將三個壯漢送入宋澈牢間,罵了一句:“真他娘晦氣,半夜三更遇到幾個醉漢,其它牢房已收監滿了,今夜你們便將就在這兒吧。”


    他臨走前還特意叮囑了一句:“我去上個茅房,一刻鍾後迴來,你們可不要鬧事啊。”


    賈代攀著牢門,賤兮兮的模樣:“有好戲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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