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爺,林口那些棍幫之人看似越聚越多了,萬一他們心懷不軌,也要俘虜咱們怎麽辦?”老張不安道。


    宋澈卻指著擠滿樹林流民說道:“我隻需揮揮手,這些吃了飽飯的流民,便會蜂擁而上,將他們給趕跑。”


    “原來姑爺施粥是這個目的。”


    施粥卻不單單是這個目的,宋澈還想探探棍幫性質如何,若他們前來刁難搶奪,說明已生匪性,真有了謀反之心,須采用強硬手段扼殺;


    若他們仍存有一顆感恩之心,則用懷柔之策安撫濟之。


    “姑爺,他們來了……便是領頭那個,扒了我衣服,抓走了老李。”老張嚇得躲在了宋澈身後。


    棍幫七八十人,在一個披頭散發的黑麵大漢帶領下,手持木棍,風風火火朝樹林裏走來。


    “陳幫主,這位大官人是善人,你瞧,是肉粥呢,你不可為難他啊。”


    未等棍幫靠近,流民自發攔住了黑麵大漢。


    黑麵大漢卻道:“老人家,你們莫要被這些奸商的假仁義給欺騙了,指不定下一鍋,他便會在粥裏下毒藥呢!”


    “你這黑臉漢子,怎麽說話的呢,我家姑爺冒著被罰的風險,專程從城西繞道十裏坡來給你們施粥治餓,這些食材糧米,都是老鄉們親眼看著下鍋的,有些個老鄉還主動幫忙搭手呢,你不懂得領情便算了,還汙蔑我們會下毒,真是不識好歹!”


    老張站出來,憤憤不平。


    “瘦猴子,我認得你!”黑麵大漢棍指著老張,“你便是今早被我幫截獲的蠶絲商客!如何?贖人的糧食你可籌來了?”


    老張硬氣不過片刻,又縮迴了宋澈身後。


    宋澈上前有禮:“陳幫主,被你所劫走的商客都是我的夥計,你要的糧米我已帶來,請將他們放了吧。”


    黑麵大漢瞥了一眼鍋裏沸騰的肉粥,“我要的是糧米,你為何將它煮成了米粥?”


    宋澈歎道:“蘇州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接濟城外流民,我若給你們送糧,便是助暴為虐,恐遭殺頭之罪,因此便將它們煮成了肉粥,以施粥名義分發給難民,”


    他又望著黑麵大漢問道:“陳幫主,你得了這糧米,不也是用來救濟同胞的麽?”


    黑麵大漢若答是,說明可留。


    黑麵大漢若答非,那他必死。


    “算你還有點良心,”黑麵大漢與身旁人吩咐:“二虎,你去將他那幾個夥計帶過來。”


    二虎點頭退出樹林,一刻鍾後,老李與三個同行的夥計,押著兩車蠶繭走進林子,衣服也穿得工工整整。


    “算你們運氣不錯,跟了個好主子,快去!”


    黑麵大漢放了老李等人,又衝宋澈道:“這位官人,我們也是礙於生活所迫,才向你討了兩車糧食,你可莫要怪我們!”


    宋澈暗自點頭,經幾番試探,大可確定這幫人並無匪性,甚至還有那麽幾分道義。


    “陳幫主,在離開前,我有幾句勸言,不知可願意聽?”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


    “聚眾搶劫,呈一時之能,絕非長久之計,原先棍幫未立,老鄉尚有一口粥水,如今事情鬧大,官府冠以‘造反’之罪,數萬流民都得隨你們一同連坐,然‘民不與官鬥’,你們沒有護甲,器械,糧草,僅一根木棍,結局可想而知。”宋澈說道。


    黑麵大漢卻道:“至少我們反抗了,我們活得有骨氣!”


    宋澈卻指著蹲坐在樹蔭下,油頭垢麵的流民,“這便是骨氣?”


    “小子。”黑麵皺著眉頭,隱隱動怒,“我今日放你,是看在你還算心善的份兒上,你若是想當官府的說客,可莫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宋澈卻不動聲色,微微搖頭:“我並非官府說客,而是於心不忍流民受災,特地來幫助你們的。”


    黑麵大漢不屑道:“吃了今日的粥,明日一樣會餓,你可莫要告訴我們,你每日都會來給我們送吃的。”


    宋澈自信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有一個方案,可解決流民生計,不知幫主可願意斟酌?”


    黑麵大漢抱著胳膊,就這麽靜靜地望著宋澈。


    宋澈遊走在各流民之間,大聲道:“我深知諸位老鄉都來自沿海,遭受倭寇襲擾,不得背井離鄉,逃難於此,”


    他又質問棍幫諸位漢子:“老弱婦孺便罷了,你們有手有腳,身強體壯,為何寧願拿起棍棒搶奪自家人,也沒有勇氣去對抗倭寇,恢複家園?”


    許是戳到了痛處,棍幫成員紛紛低頭愧疚。


    黑麵大漢卻道:“你個錦衣玉食慣了的官人,又豈會懂我們的苦衷?男人是該參軍衛國,可我們的家人該怎麽辦?


    是!我們的確是失了家園的流民,可我們也是在籍入冊的老百姓,按照大梁律例,因戰爭流離失所的百姓,本應該得到安置,


    但我們一路從淮南走來,路過每個郡縣村店,當地人都似見了瘟神般躲著咱們,那些當官兒的,生怕治理不好,落下政績汙點,無情地將我們驅趕,更有不軌之徒,拐小孩兒與女人去販賣!


    麵對世態炎涼,我們不得不拿起棍子,保護妻兒老小,為自己爭一口救命糧!”


    黑麵漢子義憤填膺,又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高舉著呈現在宋澈眼前:


    “你問我為何不去參軍抗倭,那我便告訴你原因——我陳衛本是淮南東路,東洋水師,第三艦隊,百夫卒長,曾視死如歸,抗倭衛國!然可笑可恨,我軍在外奮戰,經略府卻貪汙軍款,克扣糧草,以至於火藥軍備不足,被倭寇連連挫敗,萬餘水師,蕩然無存!


    這樣一個充斥著貪官汙吏的國家,還叫我等如何去報效?”


    怪不得他能拉起棍幫隊伍,原來本身便是軍官出身。


    仗義皆是屠狗輩,最是無情讀書郎。每個衰敗的王朝背後,都有一群貪官汙吏在作祟。


    宋澈深有感觸,長歎一口氣,“陳幫主,我若能保障老弱婦孺的生計,爾等可願意放下棍棒,拿起刀槍,穿起兵甲,再次抗倭,保家衛國?”


    “你?”陳衛不屑,“一個商人?”


    宋澈大聲道:“我宋澈雖一介商賈,卻無時無刻心係家國,陳幫主隻需迴答一句,肯或是不肯?”


    陳衛眼睛一怔,不由驚唿:“你便是宋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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