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升象此時萬念俱灰,眼前這位是有知遇之恩的先皇長公主,至於摘星樓裏的那位,他很篤定,隻要敢念出哪怕一個字兒,別說秋後算賬了,今天都別想離開欽天監,走下小驪山。


    如今形勢逆轉,陸升象從局外的執棋手,極有可能淪為棋盤上的一顆輕子,被輕飄飄的舍棄掉,他哆嗦著身體,一個字也不敢念,他害怕極了,橫豎都是難逃一死的死局啊。巨大的求生欲險些令他失去了理智,咽喉處的刺痛感,致使他滿腦子全是懊悔,為何會答應那小子來做監斬官,都怪他!陸升象充滿怨恨的眼神頃刻間聚焦在了側方的商慶背影上。


    “陸府尹,隻要你念出來,本宮保證,今日絕不傷你性命。”顧白門不想繼續僵持下去,開始循循善誘道:“陸大人的孫兒才三歲吧,活潑可愛,那模樣與你還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呢!”


    聞言,萬念俱灰的陸升象,反倒生出一股求生的欲望,他突然厲聲喝道:“大膽賊女,長公主尚在繈褓中便已隨先帝而去,你說你是長樂長公主,如何證明?”


    顧白門怒極而笑:“陸大人,是本宮錯怪你了,你還真是父皇的好臣子呢,暴君弑兄在前,屠殺子侄在後,天下人畏懼他的淫威,無人敢正義直言,沒想到陸大人今日會說出這番肺腑之言。”她故意停頓片刻,仰天大喊:“父皇,您看見了嗎?”


    “我陸升象,對聖人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鑒。”陸升象瞬間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可言,無力爭辯道:“妖女,休要在此挑撥離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咯咯咯!”


    顧白門一陣嬌笑,突然話鋒一轉,歎息道:“陸大人何必呢,你陸家滿門皆是明哲保身之輩,為何偏偏隻有你走到了絕路,若你今日不肯念,你陸家上下一百三十五口,都別想活,陸大人啊陸大人,為何對自己的家人都這麽狠?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讀書人的風骨嗎?”


    陸升象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強提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猶豫,反而破罐子破摔,如行屍走肉般喃喃道:“我念,我念......”


    顧白門長籲一口氣,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她望著幾乎癱軟的陸升象,得意的大笑起來:“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陸大人,希望你記住今日的選擇,念吧!”


    “偽......”


    就在陸升象“偽”字尚未念出來的時候,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陸升象,爾敢!”


    顧白門驚愕地抬起頭,隻見一位身穿白色錦服的男子,從摘星樓走了出來,男子臉色白皙,頜下無須,嗓音略微有些尖銳。


    “掌香太監,尊賢?”顧白門眼中頓時殺意肆虐。


    錦服男子微一鞠躬,臉上帶著儒雅的笑意:“奴婢見過長公主,二十多年不見,倒是認不出公主殿下的尊容了呢!”


    顧白門冷哼一聲,眼中殺意愈加濃烈,眼神一凝,恨聲道:“你這個叛徒!”


    “公主殿下,聖人說了,隻要您跟聖人迴宮,您依然是長公主。”錦服男子對顧白門的殺意置之不理,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地挪動腳步:“這麽些年,殿下應該吃了不少苦吧?奴家記得,殿下小時候,最喜歡吃禦膳房龔大使做的‘見風消’,可惜龔大使走了幾年咯,不過他兒子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此時,錦服男子距離顧白門不足二十步。


    顧白門聞言,臉色微變,眼中殺意消散了兩分,那位始終對她笑嗬嗬願意哄她開心的大廚,竟是已經走了啊!


    ————


    小驪山上空的黑洞已經消散,金烏再次烘烤大地,光柱中的火焰已化作一身鎧甲,披著鎧甲的陳青書,雙目猩紅,臉色似乎很痛苦。典夔見狀,二話不說,直接攻了過去,然而,陳青書身上的鎧甲仿佛活物一般,一道火焰憑空出現,化作火球,朝典夔砸去,典夔奮力抵抗,戟鋒雷火閃爍,然而,僅是眨眼間,典夔就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商慶急忙將橫刀歸鞘,伸出雙手,幫他穩住身形,巨大的力道傳來,兩人齊齊滑至監斬台邊沿才堪堪穩住身體。


    典夔氣血翻湧,一臉苦澀,不敢置信道:“老弟,你快撤,這小子身上的鎧甲有古怪,看樣子,已經踏入築基上三境的實力了。”


    商慶摔了摔發麻的雙手,略微失神,喃喃道:“築基上三境?我們這是引出一條巨蟒了啊。”


    “別愣著了,快走,俺隻能攔住他十個彈指。”典夔再次燃起了戰意,不過這戰意在商慶看來,似乎是最後的決意。


    “大哥,既然我們已經結拜,有難同當,豈有棄你而去的道理。”商慶拔出刀,與典夔並肩而立。


    典夔頓時感動起來,鐵骨錚錚的大漢,險些洪水決堤,強忍住右臂的極度不適,此時此刻,早把莫醫師的醫囑拋諸腦後,渾身爆發出一股濃烈的戰意,大笑道:“好,俺終於沒看錯人了,二弟,上了!”


    ————


    摘星樓,三樓。


    作為地位超然的大乾國師,且又是玄都山道門天宗祖師一級的人物,道門地位本就在人道皇朝之上,趙扶搖隻需擺出一副神仙人物做派,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謀劃即可,但是如今,陳青書的出現,打破了他心中的寧靜。


    《雲笈八簽》能得到《道藏》的認可,素來有“小道藏”一說,作為雲笈唯一的弟子,陳青書確實有可能得到大道的眷顧,而且青鸞山五音寺建立後,雲笈觀的氣運不減反增,這其中意味著什麽,趙扶搖沒弄明白,但他明白的是,大道機緣不會無緣無故地落在某人身上。


    或許,陳青書與顧白門的相遇,有莫大的幹係。


    他今日要做的,便是保下兩人。然而,礙於自家老祖與捉妖司那位老祖宗以及大乾先帝的三方約定,趙扶搖並沒有強行出手,反倒是給這位自稱“聖人”的人道皇帝講起了一則誌怪故事:


    “陛下可知,東境無盡海域中有一種神魚,名為鯤,可擊水三千裏,化身為鵬,扶搖直上而至九萬裏。”


    一身樸素道袍的天符帝點點頭:“《昊天奇異經》確實稱得上一部罕見的誌怪小說,然而,百川歸海,東境茫茫海域,浩渺無邊,神魚之說,終歸不過是一介凡人的臆想罷了。”


    趙扶搖沒有反駁他的話,繼續道:“天地之間,距離九萬裏,文字八萬個,唯有一個‘情’字最是難解,情有父母、手足、姊妹之親情;有莫逆之交、芝蘭之交、刎頸之交的友情;有山盟海誓、海枯石爛的愛情。老道在這摘星樓待久了,卻是忘了自己還有一位至交的同門。”


    髽髻上插著桃木發簪的男人沒有接話,他擺了擺手,支開了那名宮裝女子,宮裝女子心領神會,轉身下了樓。


    趙扶搖無奈地歎息一聲,知道今日說再多也無濟於事。


    “朕在深宮中待久了,都快忘記乾元宮外的天下是什麽樣子了。”天符帝負手而立,眼神閃過一絲落寞:“稱孤道寡,皇圖霸業,結果卻是他們私朕、畏朕、有求於朕,朕蔽之甚啊,嗬嗬,朕還真成孤家寡人了,國師,您寂寞嗎?”


    不等趙扶搖迴答,天符帝又開口道:“曆來求長生者的帝王,屢屢不絕,算起來,還有兩個月,朕該啟程去玄都山了,國師可願迴去看看?”


    趙扶搖眼中閃過一絲迴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位老是喜歡閉關的小妮子,如今是何種境界了呢?


    ————


    宮裝女子出了樓,看了眼升龍台上的三道身影,附近觀斬的百姓,已經被人群中喬裝的捉妖師和金吾衛疏散,京兆府的捕快們,則保持一定距離圍在顧白門四周。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顧白門,悄聲趨步來到錦服太監身後,突然一掌拍在其後背,錦服的身體頓時飛了出去,躍過三名捕快的頭頂,突然,他的身體在空中一旋,腳尖踩在一名捕快的肩上,猛地借力,如炮彈般向顧白門彈射而去,那名捕快倒飛出去十多米,肩胛骨斷裂。


    顧白門四周頓時金蓮憑空綻放,腳下突然出現一隻三十六品蓮台,蓮花繞在她周身飛轉,錦服男子淩空一掌拍在蓮花上,光芒綻放。顧白門手腕一抖,手中長劍飛速擲出,錦服男子急忙身形翻轉避開,長劍鏗鏘插在摘星樓的立柱上。


    三十六品蓮台緩緩升起,離地一丈有餘,懸在空中,被蓮花包裹的顧白門,眉如小月,眼似雙星,玉麵上朱唇一點紅,俯視著癱軟在地的陸升象,朱唇輕啟,聲音如迦陵仙鳥一樣美妙:“人在塵中,不是塵,塵在心中,化灰塵。世間人,法無定法,善惡自有天作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一念一清靜,真如妙體,無事不應。陸升象,見了真佛,為何不跪?”


    蓮台下方的捕快們,紛紛五體跪地,虔誠無比。


    宮裝女子大喝一聲,彈地而起,一劍揮出:“裝神弄鬼,顧白門,今日,你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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