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浮山總計大小十六峰,終年雲霧繚繞,主峰宛若浮在雲上,山上有座太靈湖,湖中產有一種鮆魚,是武當山道門丹宗煉製一種外丹的一味重要材料,其頭長而狹薄,腹背像刀刃,山上的一眾修士親切地喚其為‘錢刀魚’。


    太靈湖中有座湖心亭,是玉浮山的一具寶甲所化,亭中常年枯坐著一位垂釣的老漁翁,每年約莫能釣上來兩三尾鮆魚。


    太靈湖很大,乃至於那座湖心亭渺若塵埃。


    曾經詩劍仙有一句詩,讓太靈湖在‘山上’名聲大噪,著顯於世,獨樹一幟。


    其詩雲:“孤舟老漁翁,獨釣太靈雪。”


    那一葉孤舟,便是指默默陪伴在老漁翁左右,一葉輕舟上的一位老船夫。


    若值下雪天,遠遠望去,霧凇沆碭,惟湖心亭一點、孤舟一芥、舟中人一粒而已。


    如今,一點一芥仍在,而那一粒,仿佛卻是隱入了霧凇之中。


    今兒個老漁翁的運氣還不錯,這是今年釣上來的第四尾,算是開了近二十年來的一道先河,老漁翁自然高興,拄著魚竿,笑得胡子都要翹上天去了,迫不及待地就要跟老船夫分享喜悅,朝著那葉小舟唿喚幾聲,卻遲遲得不到迴應。


    “這老倌兒,也不知做甚去了。”老漁翁笑罵一聲,身形靈動,腳尖在湖麵上輕輕一點,泛起一圈漣漪,飄落在小舟上,卻不見老船夫的身影。


    老漁翁與老船夫,在這座太靈湖上,朝夕相伴了整整四十個年頭。老漁翁負責釣魚,而老船夫則負責將鮆魚送去山上的宗門內。


    太靈湖的鮆魚,極具靈性,並不是誰都可以釣上來,而這位長相普通的老漁翁,在玉浮山上,論起身份,已算得上祖師一級的人物了。


    算起來,老漁翁在這四十年內,加上今日這條,已經整整釣上來一百條零兩條了,可再為玉浮山增添百年氣運呐,再加上那位妖孽聖苗,或許可以躲過接下來的大劫。


    當然,若不是當年讓詩劍仙白青蓮給禍害了兩條,玉浮山或許可以跟丹宗換來一顆人元丹,也未嚐不可能。


    玉浮山開山一千五百年,時至今日,太靈湖內的鮆魚是愈發難釣了,這位老祖一級的人物不得不親自出馬。


    山上月色寡淡,老漁翁劃動小舟,搖櫓擊碎月影,攪起嗶嗶水聲。岸邊,有位年輕後生已在等候,眉宇之間,與那位老船夫卻是有兩分相似。


    年輕後生直接“撲通”一聲雙膝跪了下來,恭敬中帶著悲慟:“大長老,家祖翁的本命燈滅了。”


    山上的修士,但凡走的是道門的修煉路子,在踏入煉氣時都會取一滴本命精血,煉製一盞本命燈,人死燈滅,燈滅人亡,謂之本命燈。


    老漁翁臉上的喜色頓時一掃而空,手掌一旋,年輕後生膝下氣流滾動,將他托了起來。


    “靈均,發生了何事?”隨著一道滄桑的嗓音響起,老漁翁已經從舟上來到了年輕後生的身旁。


    “大長老,家祖翁三日前收到玉京族人急信,於是下山去處理一些俗務,本是說好今夜迴山,家祖翁尚未歸來,王林師兄卻先一步傳來了家祖翁本命燈熄滅的噩耗......”年輕後生說完,再次雙膝跪地,難掩眼中的殺意:“請大長老準允靈均下山,為家祖翁報仇雪恨。”


    乾國玉京?


    老漁翁微微皺眉,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與玉浮山過不去!


    “靈均,不可衝動,未得乾帝敕封,你進不去玉京城。”老漁翁說道。


    年輕後生道:“我知道,請大長老為我封印修為,若是不能手刃仇人,靈均此生恐怕再難斬去心魔。”


    老漁翁想起了一些往事,神情頗有無奈,勸慰道:“當年你師傅未得敕封,強行封印修為,冒險入城,最後危在旦夕,若不是國師心存善念,恐怕就迴不來了,我不想你重蹈覆轍。你身為玉浮山的聖苗,肩負玉浮山的希望,切不可輕易涉入險境。”


    “大長老,弟子被心魔困擾多年,遲遲無法踏出那關鍵的一步,若是此番能斬去心魔,對弟子來說,何嚐又不是一場機緣。”年輕後生直接站起身來,臉上不再有一絲悲慟,反而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老漁翁深深地歎息一聲,不再相勸,若此事不聞不問,整座玉浮山恐怕會淪為天大的笑柄。


    他抬頭望向玉京城的方向,一片烏雲逼近月亮,自言自語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趙扶搖啊趙扶搖,黑雲壓得不是一城一池,是要吞噬整座天下啊,你玄都山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上,來得及嗎?”


    “靈均,你,真的想好了嗎?”老漁翁轉過身,突然正色道。


    年輕後生臉色凜然:“請大長老助我。”


    “好!”


    老漁翁話音剛落,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麵,隻見他伸手一握,那座湖心亭拔地而起,朝岸邊飄了過來,老漁翁雙手撚訣,湖心亭慢慢地化作一具青色寶甲,落在他手上。


    “大長老,這是?”年輕後生的眼中閃過一縷驚芒。


    “這是湖心亭,也是玉浮山的鎮山之寶。”老漁翁再次掐訣,寶具化作一道流光,隱入年輕後生的身上,叮囑道:


    “靈均,一旦進了玉京城,你就隻有煉氣的修為,切記,行事不可莽撞,凡事謀定而後動,凡事三思而後行,凡事以大局為重。當然,真若遇事不決,可問寶甲之靈。”


    年輕後生躍動身體,盤坐在岸邊一塊巨石之上,五心向天,麵目俊秀,長發披肩,身穿一件青色長袍,在月光的映射下,隱隱有著一層青色的光暈。


    他微閉著雙目,鼻尖的唿吸有著細微的起伏,在他的周身,有著點點的青色光芒浮現,隨著他的唿吸,進入他的體內。


    他感受著身體的變化,約莫半盞茶光景,猛地掙開雙眼,眸中精芒如蓮花綻放。


    年輕後生躍下巨石,朝老漁翁拜了三拜,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玉京城,平安坊。


    滂沱大雨開始在城中肆虐起來,雨柱漫天飛舞,像成千上萬支利箭,飛速從穹頂之上射了下來,勢不可當,威力無窮。


    明亮的閃電像銀蛇一樣在空中穿梭著,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個平安坊,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好像可以把任何東西震碎。


    忽然一道紫光鋪天蓋地而來,那光剛過隻見一條電光綿延於重重疊疊的陰雲之中,仿佛一條饑腸轆轆的巨蟒,那蟒張嘴一聲巨嘯。


    昏迷的商慶被一聲巨嘯震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隱約間卻看見眼前站了一人,頓時警覺,拚盡最後一絲盡有的力氣,彈地而起,朝那人胸前奮力撲去。


    東方晞一聲驚唿,一臉驚愕,已是來不及閃躲,隻見一團黑影朝自己壓來,隨即被撲到在地,急忙大喊:“大哥,是我,快起來啊!”


    商慶聽著熟悉的嗓音,登時又昏倒了過去,隻是那雙手心,在昏迷前,傳來了一絲異樣的柔軟。


    東方晞一陣慌張,若小鹿亂撞,雙手用力推開商慶,隻是那力氣,卻是小的可憐,商慶沉重的身體,壓得她快踹不過氣來。


    雨水衝刷在臉頰上,她的臉頰上似乎有一絲若隱若現的紅暈。


    休息片刻,東方晞迴複了一些力氣,奮力一推,總算從商慶的身體下掙脫出來,旋即一個翻身,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雙手放在對方的胸膛上,輕輕地推著。


    “大哥!”


    卻是沒有得到一絲迴應。


    東方晞顫抖著右手摸向了商慶的鼻息,頓時臉色一變,旋即猛地轉過頭,向著來時的方向跑了迴去。


    一刻鍾後,待東方晞和典夔返身迴來,卻是哪裏還有已商慶的身影,空氣中,隻留下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就連老船夫的那具屍體,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東方晞身形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在地,失魂落魄,任憑雨水打在身上,眼神空洞,麵色慘白,就如同是沒了生氣的布偶一樣。


    嘴裏不斷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麽會消失不見了呢?”


    典夔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隨即渾身爆發出一股極其恐怖的氣息,仰天長嘯,卻被一道巨大的雷響覆蓋,許久,他帶著東方晞迴到了聽風茶樓。


    商慶家中。


    “許伯,哥哥怎樣了?”少女不知是第幾次不厭其煩問起這個相同的問題。在她的身旁,一位小女孩哭得雙眼通紅,即便許伯一再安慰,此時,雖停止了洪水決堤,卻還是在不斷地抽泣著。


    “沒事的,沒事的,小姐放心,少爺隻是脫力昏過去了,讓他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許伯不斷哄著小女孩的同時,還得不斷地安慰著少女,忙得不可開交。


    少女將信將疑,守在床頭,寸步不離,小女孩也緊緊地拉著商慶的衣角,不肯離開。


    許伯無奈,在房間內打了地鋪,先把小女孩哄睡著,又給少女身上批了一件雪白大氅,方才出了房間。


    這位頭發花白,臉上布滿溝壑,常年佝僂著腰的老人,看了一眼房內的兄妹,很快轉身消失不見。


    他撐著一把油紙傘,來到坊內的某個角落,看了眼躺在地上沒了生機的老船夫,目光平靜,旋即慢吞吞地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倒出一些綠色液體,“滋滋滋滋”幾聲後,塵歸塵,土歸土,雨水潺潺,衝刷而過,隻是地上,再也沒了老船夫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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