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城的分守參將府離西門不遠,在這條街上,還座落著永寧衛指揮使司。而在東門那一帶,則分布著巡案察院與守備官廳。演武廳,永寧倉諸要地,同樣位於東門之外。


    此時在寬闊的參將府大堂內,聚集著一些身著高品官服的大員,人人大紅官袍,腰上別著汲虎盤龍的花金腰牌,補子上,也布著虎豹的繡紋。陽光通過那層簿簿的窗紙照進來,映照得各人的官服更是緋紅。


    堂內各人大多身著正三品的官服,個個寬袍大袖,打扮上與文官沒什麽區別,隻有這繡紋,才可以看出他們的武官身份。


    不錯,眼下聚在大堂內的,正是從東路各城趕來拜見的各地守備操守們。王鬥身為永寧參將,治下懷來,延慶,永寧,保安州城,保安衛城,靖胡堡、四海冶堡七城守備,此外還有幾個城的操守,防守們。


    十幾個官將聚在大堂之內,七嘴八舌,談論的話題自然離不開新來的分守參將,名滿天下,各地沸沸傳揚的定國將軍王鬥。


    彼隨盧督臣入衛,戰通州,戰平穀,戰巨鹿,戰涿州,所到之處奴敵望風喪膽,立下赫赫軍功。眾人皆是如雷貫耳,各處茶樓酒肆也是談論不休的熱門人物。


    這樣的人物成了自己上司,是福還是禍,眾人都不敢肯定,相互間探詢,隻想多得一些信息。


    堂內各人中,當然最有發言權的便是保安州新任守備鍾調陽。其是定國將軍的心腹愛將,王鬥一手提拔,私下傳聞其還是定國將軍的表兄。若其透露一二,眾人心思定能確然。


    然其隻是微笑靜坐。與各官寒暄後坐於自己位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說話。


    他不願多說,各人當然不好多問。


    除了鍾調陽與徐祖成,有發言權的還有永寧城守備王以德,其在昨日率永寧各官迎接王鬥一行的到來,當然很有發言權。此時他在與懷來守備黃昌義,延慶守備陳恩寵,靖胡堡守備宋佳選說話。說話時,又是習慣性的搽著手。


    算起來,王以德也算長得腰粗膀闊。不過滿臉皺紋。兩鬢花白。背脊還有些駝下去。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象六十歲一樣,那身正三品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別扭勁。


    在各人眼中。王以德此人唯唯諾諾,用應聲蟲來形容他最恰當不過。彼生性膽小,極為聽話——對上官而言。他的口頭禪便是:“好的好的”、“不會吧,不會吧……”


    每次上官問話,他也總是垂手肅立,拘謹木訥,說話時還陪著幾分惶恐的媚笑。


    雖然同僚輕視,不過在上官心目中,王以德恭順謹守,便是沒有能力。也得到許多人的器重。在永寧守備伍雲嵩突然病死後,當時的兵備紀世維,在王鬥不願意任永寧守備後,毫不猶豫,就將王以德提了上去。


    此時王以德不斷吸著氣,免得自己鼻涕流下來,他的鼻子可能有些問題,一激動就會流鼻水。


    “定國將軍名滿天下,東奴望風披靡,昨日一見,下官卻覺見麵更勝聞名,舜鄉軍精銳之師,當真是名不虛傳……”


    昨日王鬥領軍到來的震撼仍盤旋在王以德心中,隨王鬥前來永寧有幕府各員,還有溫方亮、鍾顯才、高史銀、李光衡,孫三傑諸部數千兵馬,隨軍浩浩蕩蕩幾百輛車馬,內中不知裝載什麽。


    他們的軍士,一色身披甲胄,長槍兵鐵甲,火銃兵鑲鐵棉甲,那股超豪華鐵流,立時震住永寧城內城外所有軍民。特別舜鄉軍那股百戰餘生的氣勢,更震得場中各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永寧城原是個衛所,除了參將幕府外,還有衛所中各大小指揮同知,指揮僉事,正副千戶等官員。原來的分守參將楊仙橋將要到宣府鎮分守道南路去上任,忙著整理家丁,轉移財產,所以迎接新任的分守參將事宜,主要由守備王以德籌備辦理。


    為了迎接王鬥,王以德做足了工夫,將參將府內外牆壁好好粉涮,庭院好好打掃。永寧城公費頗有不足,王以德不惜自掏腰包,就是為了讓新任的分守參將滿意。


    果然,定國將軍王鬥對王以德用心還是肯定的,招王以德很是詢問了永寧城內外事宜,言語間多有誇讚,讓王以德心中美滋滋的。當然,王以德極力奉承新任分守參將的同時,不免忽視了舊日上司楊仙橋。


    王以德並不為意,雖然他以前對楊仙橋便如對王鬥那樣熱忱。但楊仙橋己經是過去式——他調到宣府鎮南路去,己經與自己沒有關係。奉承好現任上司王鬥才是最重要的。


    王以德說了半天,雖然有些語無倫次,但黃昌義,陳恩寵,宋佳選三人還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們相互交換眼色,撇開王以德,走到一旁低語。王以德略有些尷尬,他很快醞釀了一下感情,換上笑臉,走上前與鍾調陽,徐祖成二人施禮說話。


    在那邊位上,徐祖成與鍾調陽坐在一塊說話,看著眼前的鍾調陽,徐祖成不由感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王鬥隻是他一個恭謹的部下,一舉一動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轉眼間,他成了都指揮同知,比自己高了一秩,更成了地方上的分守參將,真正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反要看他的臉色說話,世事難料啊。


    眼前的鍾調陽,以前也隻是一個微末小軍,因為跟從王鬥,他成了地方上的守備,與自己平起平坐。不論徐祖成心中多麽的嫉妒不適,也得忍住心中情緒,大力與之結交。


    他談笑風生。扭動這些年越加肥胖的身軀,豐大的鼻子都在顫動:“衛城東二十五裏便是玉石溝,該處產石如玉。改日老哥我作東道主,帶鍾老弟去好好遊覽一番……”


    ……


    “人說新官三任三把火。不知這定國將軍到了永寧後,會燒什麽火。”


    延慶州守備陳恩寵陰惻惻地道:“觀王鬥在保安州所作所為,其人可不是個好相與之人。”


    懷來守備黃昌義苦著臉道:“上官來到,肯定要有所孝敬,希望不要破財大出血。”


    靖胡堡守備宋佳選壓低聲音道:“孝敬財帛事小,就怕那王鬥貪得無厭,盯上我等的田地財路。”


    他便是壓底聲音,說話還是粗聲粗氣,與陳恩寵的陰柔,黃昌義的幹瘦不同。宋佳選卻是個非常魁梧的大漢。肩寬背闊。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讓他看起來頗有些兇神惡煞。


    那身文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一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別扭勁。


    聽了宋佳選的話,陳恩寵幾人都是竦然而驚。黃昌義喃喃道:“不會吧……”


    宋佳選哼了一聲:“誰知道呢。”


    與保安州一樣,東路各城一樣是軍官豪強侵占土地成風,肥沃土地被他們瓜分完畢,還有地處商鋪,礦山,林業,哪一樣他們沒有侵利?他們就是當地的地頭蛇,但王鬥這條強龍來到,誰知道他可否會上來搶一口食?


    與陳恩寵、黃昌義等人不一樣,宋佳選族內田地倒不多。不過他家族鎮守靖胡堡多年。該堡掌控東路通往塞外的要地,多少商賈豪強偷偷與塞外各蒙古部落貿易,走私成風。


    要去塞外,就要向宋佳選行賄。坐收漁利,多少年下來,宋佳選己經賺得盆滿缽滿,他所領官軍不到兩千人,其中有近半就是他的家丁,靠的就是地利。


    宋佳選最怕的,就是未來王鬥盯上這條財路,分一杯羹還好,如果王鬥起了獨吞的念頭,將自己調走,那……


    希望王鬥吃相不要太難看。


    沉思良久,陳恩寵說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王鬥畢竟年輕,要想東路太平,還要靠我們這些老成持重之人。”


    他意味深長地道:“幾位大人,我們這些東路的老人,應該合成一條心思,共同進退。”


    陳恩寵身為延慶州守備,向與知州吳植交好,吳植看王鬥不順眼,陳恩寵一樣對王鬥沒有好感。但王鬥重兵在握,天下聞名,非同小可。要合成聲勢,必然多拉些人。


    東路各將中,鍾調陽鐵定沒指望,那徐祖成急欲拍王鬥的馬屁,也不要想。王以德膽小如鼠,馬屁精一個……黃昌義身為懷來守備,是個好人選,不過其是個牆頭草,哪邊強,那邊有好處就靠哪邊,小心其人出賣。


    鐵杆中,隻有宋佳選,餘者一些操守,防守之類的小官,用是用可,壯些聲勢,還有……


    陳恩寵目光投向了大搖大擺坐在一張椅子上的大漢,他正與周四溝堡操守陳欽鸞狂聲大笑,不知在說什麽趣話。該大漢身上披著盔甲,卻沒有穿著大明衛所係統的官服,卻是四海冶堡守備張文儒。


    與他名字不一樣,他不論長相還是舉止都非常粗野,亂蓬蓬的胡須,盔甲衣袍上滿是油膩,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汗腥味。可能昨晚又與下屬軍士大醉而歸,他的眼睛仍是火紅,布滿血絲。


    “這張瘋子,驍勇是驍勇,不過其一心隻想殺奴,還對那王鬥頗為仰慕,怕是靠不住……”


    陳恩寵暗想。


    張文儒任四海冶堡守備,掌控東路通往塞外另一通衢,不過與宋佳選不一樣,他卻非常厭惡境內有人私通塞外各部。見一個打一個,打完人不說,還將貨物私吞,換了銀錢與屬下喝酒吃肉。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做派,與張文儒的身世分不開,其是遷安人,自幼偏好舞槍弄棒,崇禎二年,皇太極借道蒙古,攻破長城,大掠京師,遷安城破。張家一門二十三口盡數慘死後金兵刀下,包括其有六月身孕的小娘子,唯張文儒因事外出僅以身免。


    遭此慘變,張文儒散盡家財,投身入軍,因其每與清兵作戰勢如瘋虎,人送外號張瘋子。更有得清人傷兵活俘,活取其心肝下酒的事例,人在背後送他一個外號:“活屠張。”


    得到這個外號,張文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沾沾自喜,每每高歌:“將那奴趁活開了膛,取了心肝與我下酒。”


    算起來,從崇禎二年起,其就頗有戰功,崇禎七年清兵從宣府鎮入寇,張文儒也斬獲甚眾。然其不知通變,每獲錢物,便與下屬軍士大醉而歸,絲毫不願孝敬上官,加上其活屠張的匪號,為上官所不喜,雖頗有軍功,卻始終不得賞識。


    多年過去了,也隻是一個守備,還被安放在清苦的四海冶堡之地。


    本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便如靖胡堡守備宋佳選一樣。但張文儒自絕財路,這種做派當然讓東路境內眾商深惡痛絕,不過沒辦法,這張文儒打仗狠,做人也狠,非常難惹。


    他的名言便是:“人不狠,站不穩。”


    典型瘋子一個,遇上他是非常頭痛的事。


    張文儒唯一特點,便是對敢與清兵作戰的好漢非常敬佩。聽聞王鬥的戰績後,他曾公然表示仰慕:“某聽那王鬥殺奴好大的名聲,倒想見上一見,不知他手下兵將比我之兒郎如何?”


    這樣的人,不是陳恩寵心目中理想的目標,人多勢眾才好,看來自己需多想辦法。


    ……


    在堂外各人心思各異之時,王鬥正與將要調任宣府鎮南路的原分守參將熊廷瑞談笑正歡。熊廷瑞很有富態,年在四十餘歲,保養甚佳。可以看出其是個注重生活品質的人。


    崇禎十年原東路分守參將毛镔死後,熊廷瑞從鎮城空降下來,在東路之地,任官不到兩年,又要調走。對他來說,平調宣府鎮南路任順聖蔚廣參將,是個大大的喜訊。


    東路這個地方,熊廷瑞並不喜歡,當地軍頭勢力盤根錯節,熊廷瑞覺得自己應對有心無力。特別該地臨近塞外,頗為危險。崇禎七年,東奴大軍便是從東路破口而入。說不定什麽時候,東奴或北虜又來,能走是最好。


    而相比宣府鎮南路,其深處次衝之地,不用現在這樣提心吊膽,擔心什麽時候身家性命難保。其治下聖順川東西城、蔚州、廣昌諸地也算是富足,自己可以安安穩穩撈錢。


    王鬥接手最好不過,皆大歡喜啊。


    心情愉快下,熊廷瑞與王鬥談笑風生,相邀兩地分守參將要多多聯絡,增進彼此的感情,對王鬥這個傳奇人物,熊廷瑞還是好奇的。


    此舉正中王鬥下懷,二人一邊歡笑,一邊靜待下屬將諸務交接完畢。


    新官到任,交接諸務繁多,明太祖朱元璋估計上任須知三十一條,祭祀、養濟院、刑獄、在城印信、魚湖、會計糧儲,等等等等。一一都需交割確認,免得將來留了尾巴,多生是非。


    王鬥昨天到永寧城,己經與熊廷瑞交割了一天,還在繼續,不過也快了,進入收尾階段。


    終於,在王鬥連喝了四杯茶後,幕府文案主事馮大昌走進來,對王鬥低聲道:“將軍,諸務己然確認。”


    馮大昌的話,熊廷瑞當然聽到,他哈哈大笑起身:“王將軍,便讓本將為你引見東路諸位同僚。”


    ※※※


    老白牛:理清了思路,果然寫得快了。


    今天寫了八千字,感覺很輕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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