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家爺倆一早上出發進城, 折騰許久沒吃東西, 餓的厲害。晁遜喊過來一個叫本草的小廝,讓他命廚房熱些米飯,蒸碗雞蛋羹,炒兩個從莊子裏取來的大棚蔬菜、少放油。乃解釋道:“寇得寶一看就長期營養不良, 不可著急吃油膩不好消化之物。”


    寇阿桂忙說:“您是大夫,您說了算。”


    晁遜眼角微帶笑意, 繃著臉道:“實習大夫而已。”隨口命人取巧克力盒子、倒溫開水來, 指了指他們爺倆。


    小廝轉身抱了盒子過來。寇阿桂一瞧, 便是京城裏時常看到的那種蘇子巧克力,早先他也曾悄悄吃過一兩迴。待爺倆每人得了一塊,他才說:“謝謝三爺。奴才這麽大歲數, 就不吃這個了。給孩子吃便好。”


    晁遜道:“巧克力能補充體力, 最扛餓的。我們教授手術時就塞這個充饑。飯菜還沒這麽快取來,這是讓你們先墊一墊。他餓了,難不成你不餓?”


    寇阿桂咂舌, 心想如今金貴之物他竟拿來墊肚子,難不成不王妃還富裕?因看這三爺麵色又冷了, 不敢違背,先替寇得寶撕開包裝紙讓他拿著吃。寇得寶一口咬下去,極香甜, 霎時便笑了, 將手裏的交給寇阿桂:“爹, 你吃!”


    寇阿桂忙拿起自己那塊說:“爹有呢, 得寶吃。”寇得寶看了看那塊與自己的一樣,點點頭,大口吃了。寇阿桂實在想把自己那塊留給兒子,偷偷去瞧晁遜,正撞見晁遜涼颼颼的盯著自己。乃嚇得不敢留了,趕忙撕開包裝紙把巧克力往口裏塞。晁遜這才移動視線去看寇得寶,低頭寫病曆。爺倆吃完巧克力喝完溫開水,頓時沒那麽餓了。


    一時那個本草提著食盒迴來了。寇阿桂早先做生意,知道南邊富貴人家的飯碗菜盤子都隻有點兒大,想著送來的吃食必少,盤算如何趁晁遜不留神分給兒子。誰知那小子打開食盒,先端出了大大的一盆雞蛋羹。一個丫鬟先笑道:“哎呦,這是多少蛋啊!”


    本草道:“不多,八個。我想著,沒有肉,每人四個雞蛋總要的。”


    晁遜道:“雞蛋本不可多吃。不過他二人餓的厲害,倒也可以。”


    本草得意一笑,從取出兩大盆子菜。屋裏還有三兩個服侍的人,都笑道:“你把廚房的湯盆給取來了。”


    本草笑道:“飯盆更大呢。”


    眾人一瞧飯盆果然更大,又笑。寇家爺倆結結實實吃了一頓飽飯。


    飯畢歇息了會子,晁遜方細問寇得寶日常,凡知道的寇阿桂皆一一作答。晁遜命在院中收拾出一間屋子留給爺倆住下。並喊外頭的管事進來,吩咐他追查寇阿桂來曆、務必找出其出生家庭。大管事雖不大情願,終究是答應著去了。


    次日上午,晁遜打發人上他小侄兒屋子借了多彩玩具小球來,又命人上街買三副大的七巧板。乃將這些全都放在長案上,招了寇得寶過來,和藹道:“得寶,你認得顏色麽?”寇得寶茫然。晁遜拿起紅色的球告訴他,“這是紅色。”拿起一塊紅色三角七巧板,“這也是紅色。”再拿了塊紅色四方七巧板,“這也是紅色。”


    三樣紅色之物放在一處,寇得寶皺起眉頭看了看,又去看寇阿桂。寇阿桂忙接著教導他紅色。晁遜在旁觀察。教了足有小半日,寇得寶可算明白了,指著三樣東西道:“紅色。”


    晁遜看了看手表,指另外那堆玩具球和七巧板道:“這些裏頭還有什麽是紅色的?取出來。”


    寇得寶極快的將全部紅球和紅七巧板都挑了出來。晁遜不禁鼓掌,寇阿桂大喜過望:“誰說我兒傻!”


    寇得寶忽然指一個丫鬟頭上的絹花道:“紅色!”


    晁遜又鼓掌:“對!好小子,你已學會觸類旁通了。”


    寇得寶開心了,站起來四麵張望。見案上擱著紅漆托盤,指著喊:“紅色!”見牆上掛的一幅水墨畫上有個紅色印章,也喊:“紅色!”


    晁遜道:“領他出去,看認不認得院子裏的茶花。”


    寇阿桂忙拉了他出屋子朝茶花走去。果然,寇得寶遠遠的便指茶花喊:“紅色!”眾人一起鼓掌。不過一會子功夫,寇得寶已將滿院子屋裏屋外大紅色之物悉數認了出來。


    大夥兒正高興呢,忽然院門外湧入了十幾個人,為首的乃是本府的大管家晁二。寇得寶一眼認出晁二身後跟著炭窯一個曾拿鞭子打過他的管事,嚇得往寇阿桂身後躲。寇阿桂看管家管事皆黑漆漆的臉,便猜逃跑之事出了。因不知兄弟們可逃出去了沒有,心下惴惴,趕忙微微張開雙臂擋住寇得寶。


    晁遜淡然道:“做什麽。”


    晁二上前打千兒道:“見過三爺。聽聞昨兒外頭給三爺送來一個傻子並傻子的幹爹,奴才有件要緊事得問問他們。”


    晁遜道:“我這裏正用他們呢,你等幾日再來。”


    晁二道:“等幾日,那些奴才們便不知逃到哪國去了。”寇阿桂立時明白眾人逃跑已成,暗暗歡喜。他已想過如何應付,遂滿麵茫然。


    晁遜皺眉:“怎麽迴事?說清楚。”轉身迴屋。眾人趕忙跟著進去了。


    晁遜在大楠木交椅上坐定,丫鬟小廝站立在身旁,晁二上前迴話。


    原來今兒一早炭窯的管事們酒醒後發覺奴才逃跑,嚇得驚魂未定。一頭派人去報官,一頭趕進城來送信。他們自然不會說自己吃了酒。隻道昨晚收了工如平日般趕著奴才們睡覺;今兒早起來催他們上工時,見大門敞開、鐵鎖丟在地上、人已跑光了。晁二聞聽大怒:“反了麽!”報信的說昨兒才剛送了寇家爺倆給遜三爺,他遂找了過來。


    晁遜皺眉道:“寇得寶委實是個傻子。寇阿桂我瞧著極靠譜知規矩,還認得字,且認得白大褂,不像個燒炭做粗活的。”


    寇阿桂正琢磨著怎麽把話往自己的來曆上引呢,他竟送了話頭過來,立時淚如雨下道:“三爺……奴才……奴才原也不是做粗話的。”


    “嗯?怎麽迴事?”


    “奴才乃京中燕王妃身邊的管事。”


    “什麽?!”眾人大驚。


    晁遜急問:“怎麽迴事?!”


    寇阿桂遂將自己本是什麽身份在京中做什麽、如何接到弟弟的書信迴家探親、如何遇上黑店落到人牙子手裏、如何被再三轉賣、如何進了晁家的莊子、如何遇上兒子寇得寶、如何讓矮胖子送來城裏之前後經過從頭細說了一遍。晁二呆若木雞。


    半晌,晁遜思忖道:“既如此,有件事你可知道原委。”


    “三爺請說。”


    晁遜在一疊報紙中翻了翻,翻出一張遞給他。寇阿桂一看,是《燕京周報》,上頭登著燕王的放棄王位公告及照片,愕然。半日,他沉著臉道:“這不是我們王爺!這是那個替身。”


    晁遜眼角一跳:“替身?”


    寇阿桂點頭道:“我們王爺多少年前就不在京城、去爪哇找先世子了。”


    晁遜思忖片刻站起來道:“你跟我來。”拿起腳便走。寇阿桂忙跟著,寇得寶緊跟著他爹。晁二遲疑了一瞬,也跟著走。


    一行人徑直來到晁大老爺的外書房,晁遜讓晁二等人在門外候著,自己領寇家父子進了屋子。老頭正與幾個幕僚議事。見老三穿著“孝服”走進了,咳嗽兩聲:“胡鬧,告訴你莫要在家裏穿這個。”


    晁遜道:“父親總留意這種不要緊的小事。兒子有大事要說。”


    晁大老爺哼道:“你能有什麽大事,玩你的去是正經。”


    晁遜招寇阿桂近前示意道:“這是我父親。”


    寇阿桂忙跪下磕頭:“奴才叩見大老爺,大老爺萬福金安。”晁大老爺“嗯”了一聲。


    寇得寶見打他的管事在外頭沒進來,膽兒莫名大了些。瞧見高幾上擺著一座紅珊瑚樹,大聲驕傲道:“紅色!”


    晁遜微笑道:“得寶說的對!”乃拉他立在寇阿桂身旁向晁大老爺道,“父親可聽出這奴才是哪裏口音?”


    晁大老爺捋了捋胡須道:“倒像是京裏頭的口音。”


    “不錯。”晁遜點頭,“京裏頭早年出了些事,天下不知。”他遂讓寇阿桂站起來,再說一遍自己的經曆。


    寇阿桂再說了一遍。晁大老爺與幕僚皆麵色感慨。一個幕僚道:“原來聯邦治下也不過如此。”


    晁遜道:“寇阿桂說,京中那燕王是個替身。”眾人大驚。幾個幕僚遂向寇阿桂提問,他具以實對。


    晁大老爺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說麽,燕王那等人物兒,若身子不好頂多讓位給世子,何至於消磨到不要王位的份上。”


    晁遜道:“如此大事,請父親親去一趟長沙告訴王爺,別又先跑去見我姐姐。”


    一位白須老幕僚問道:“三爺,為何不能告訴娘娘?此難道不為娘娘母家之功麽?”


    晁遜道:“王爺知道父親是娘娘的生身之父,不用提醒、他老人家不會忘的。我姐姐一個後宮女子,用不著過問朝堂之事,何況還是別國的朝堂。”


    老幕僚微驚道:“老爺,三爺所言有理啊。”


    晁大老爺道:“老三就是太老實了。如今哪位娘娘的母家不跟她們會麵議事。”


    晁遜哼道:“旁人都在做錯事,咱們不做就吃虧了是麽?”


    晁大老爺啞然,擺手道:“我自然知道分寸。”


    晁遜聳肩道:“王爺定會想見寇阿桂,父親帶著他去。他這傻兒子離不開他,也一並帶去吧。寇阿桂,你兒子隻是智力略低,並非完全的白癡。你教導他點子規矩,莫要衝撞了王爺。”


    寇阿桂愁道:“奴才這兒子……不敢帶去見貴人呐。”


    “不成,你必須帶著他。”晁遜道,“信任之人在目力所及處對這種孩子極為要緊。有你在他就不會胡鬧,看不見你他便沒有安全感、必然焦慮。尤其是陌生環境。你務必走哪兒把他帶哪兒。”


    晁大老爺道:“胡鬧。一個傻子豈能帶去王爺跟前。”


    晁遜道:“現在還不知道是真傻子或隻是輕微弱智,我正在治呢。”


    一個幕僚笑道:“三爺說笑了,從沒聽說傻子能治的。”


    晁遜眼皮子也不抬道:“你算老幾,你沒聽說的多了去了。”幕僚麵色一紅。


    晁大老爺咳嗽兩聲:“遜兒,不得對老先生無禮。”


    晁遜沒誠意道:“抱歉。”寇阿桂忍不住想笑,趕忙垂頭。


    另一個幕僚道:“帶著個傻子也好。那位主子多疑,傻子倒可信些。”


    晁大老爺思忖片刻,點頭道:“也好。”


    那白須老幕僚道:“既這麽著,遜三爺也去吧。”


    晁遜道:“不去。我忙著呢。”


    老幕僚正色道:“三爺不可躲懶。好歹挑頭的是你。”


    晁大老爺素來慣著晁遜,見他不想去、又知他慣常不講規矩恐得罪貴人,正想


    說“他去作甚”。忽見老幕僚朝自己使了個眼色,改口道:“委實是你挑的頭。”


    老幕僚道:“三爺不是還要診治這傻子麽?”


    一語提醒了寇阿桂。這遜三爺顯見是個好大夫。若自己在貴人跟前脫不了身,好歹能托付他照看得寶一二,忙瞧著晁遜麵帶乞求。晁遜有些猶豫。又看寇得寶憨憨拽著他爹的衣襟,終答應了。


    晁大老爺決意明日就走。從書房出來,晁遜朝晁二擺了擺手:“沒你們的事了。”乃領著寇家爺倆迴院子收拾行李去。


    晁二及炭窯管事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遠,不敢言語,隻得托人求見掌管家事的大奶奶去。大奶奶打聽半日才知道大老爺明兒要帶人去長沙,不敢打擾。奴才逃跑之事就此不與寇家爺倆相幹了。


    幕僚散去,晁大老爺留下那白須老幕僚問道:“先生為何讓我帶著遜兒去?”


    這老頭含笑作了個揖:“恭喜老爺。遜三爺隻怕比大爺二爺都還明白些,平素不過是憊懶不願理事罷了。老夫瞧著,日後最出息的必是他無疑。老爺放心,隻管領去給王爺看。”


    晁大老爺笑道:“若真如此倒是好了。”


    一時老幕僚出來迴到自己家裏,閉門寫了封長信,命他兒子貼身藏好了、立時動身快馬趕著送去湘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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