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成都衛所, 蜀國世子上馬要走。有個穿軍裝的急忙忙從裏頭跑出來喊道:“世子且慢!”世子勒住韁繩。那人跑近前來道, “世子竟走得如此著急。有件事得告訴你。”


    世子坐在馬上問道:“何事。”


    “司徒部長和令尊大人都在爪哇。”那人道,“我們上級本欲待世子主持朝政之後送他二人迴來, 可司徒部長想拉令尊去南美旅行,跟趙王秦王湊成一個皇家旅行團, 這會子正學攝影呢。”


    世子怔了怔, 半晌, 長吐一口氣:“南美……爪哇離澳洲最近。既然到了爪哇,沒理由不去澳洲。這麽看沒個三五年打不下來。賈三叔什麽意思, 想讓我幹脆登位算了?”


    那人含笑道:“世子看著辦。橫豎隻要世子能做蜀國的主,怎麽都便宜。”世子哼了一聲撥馬便走。


    一行人顧不得辛勞直奔城郊莊子求見太上王。一位老太監親出來相迎,笑得見眉不見眼。


    世子隨口問道:“祖父心情可好?”


    “好, 極好。”老太監道,“今兒王老爺子又來了。”


    “嗯?王老爺子是誰?”


    老太監忙說:“世子殿下,王老爺子不知咱們太上王身份,您待會兒見了可千萬別露餡。這裏住的是寧家六老太爺。”世子含笑點頭。


    原來, 來郊外靜養後不久, 有一日太上王坐在湖邊曬太陽。忽聞遠處傳來一陣琴音宛如天籟,老頭兒好懸聽醉了, 忙命人打聽去。不多時下頭查到,彈琴者為一位隱居此地的老者,姓王名福。太上王愛其樂聲, 恐怕報名頭出來嚇著人家, 遂假稱寧六與之結識。兩個老頭眨眼成了至交。王福愛茶, 偏家境並不富裕。太上王自然一輩子沒缺過好茶。王福遂時常來這莊子蹭茶吃,心情一好順帶奏上兩曲琴。太上王聽得心曠神怡悠然如夢。


    今兒王福又來了。門子見著世子趕忙進去報信,讓門口的老太監攔下。老太監自己進去迴說:“老太爺!大喜大喜!”


    太上王咳嗽兩聲:“慌什麽?”


    老太監拭淚道:“小晏大爺迴來了!”


    太上王驚喜萬分:“晏兒迴來了?”


    “正是,在外頭求見呢。”


    太上王正欲站起,忙又坐下:“磨磨蹭蹭。快快快讓他滾進來!”


    王福老爺子笑道:“你孫子迴來了?高興就高興嘛,擺什麽架子。”


    太上王衝老太監使了個眼色:“愣著幹什麽?還不去迎我大孫子。”老太監趕忙跑了出來。


    世子聽罷笑道:“我知道了。迴頭定不戳破他老人家。”


    老太監笑得像朵菊花:“老奴就知道世子最靈透不過。”


    世子遂跟著老太監一路走到水閣,隻見她祖父與一老者閑坐茶桌前。老者須發皆白仙風道骨宛如神仙,旁邊的條案上擱著一架琴。世子上前叩頭。太上王打瞧見她便已滾下淚來,半日哽咽道:“好、好。迴來就好。”一語未了,爺孫倆抱頭痛哭。


    看哭了一陣子,老太監上來解勸道:“老太爺,大爺迴來了是好事啊。”


    太上王抹了把淚,一手撫著世子的頭頸一手拍胸口道:“我這把老骨頭可算活著看到你迴來了。”勾得世子又掉下淚來。老太監陪著哭了會子,再解勸。二人漸漸收淚。


    太上王遂介紹世子認得王福,世子定定的看著他作了個揖。王福笑道:“你祖父掛念你又不肯說,隻命人每日預備你愛吃之物。”


    太上王鬧了個大紅臉,吼道:“那是我自己愛吃的!”


    王福道:“可你一迴都沒吃!”


    世子趕忙說:“祖父,我餓了。”太上王一疊聲的喊人送點心上來。


    王福站起來道:“既是晏哥兒迴來了,我老頭子就不打擾你們祖孫團聚,告辭了。”


    世子也站起來道:“煩勞您老多留一陣子。我有許多事要跟祖父說,件件都是壞事。若把他氣出個好歹來,您老也能幫著圓個場。”太上王一眼瞥見童不野立在水閣外,麵色驟沉。


    王福看了看太上王道:“也好。”


    世子遂親送他避到不遠處一座小軒。半道上世子道:“不知高孟生先生何故來此。”


    王福果然便是聯邦第一琴師高孟生,詫然道:“世子認得我?”


    世子道:“看過高先生的照片。我三叔在高孟生音樂廳拍過照、把你的雕像拍進去了。你不怕我祖父認出來?”


    “不會。”高孟生道,“太上王不會去留意一個伶人的模樣。”


    “……說的也是。”


    “攝政王恐怕令祖父心情不好,托我來同他說說話。”


    世子哼道:“還不是他們把我祖父氣病的。”


    高孟生道:“除去非做不可之事,聯邦政府待太上王已是極人道了。我瞧著,老太爺這些日子想通了許多。”說著已走到小軒門口,他遂含笑道,“祝世子旗開得勝。”世子拱拱手。


    轉身迴到水閣,點心已送了上來。世子先笑嘻嘻吃了幾塊。太上王也不打擾。眼看盤子見底,老頭悠悠的道:“什麽壞事?你老子在大成如何了?”


    世子苦笑道:“什麽大成。方才我得人報信,他與我三叔都去了南洋爪哇國。”


    太上王道:“爪哇跟方家就是一夥的。你三叔不是帶著聯邦的什麽特種營麽?還沒救你老子出來?”


    世子思忖著,父王大約被軟禁在爪哇。橫豎三叔已背過一次黑鍋,多背一次無妨。乃道:“那個……早就救出來了。”


    “什麽?!”太上王先是一喜,看孫子的模樣欲言又止的模樣仿佛又不像沒事了。“何時迴來?”


    “大概……還得三四年吧。”世子硬著頭皮道,“三叔把我父王哄去旅行了。”


    太上王一愣:“嗯?”


    世子眼睛盯著空點心盤子:“他不是聯邦的外交部長麽?國事訪問乃是他職責所在。離了大成後他便拉著我父王一道上爪哇拜會周小蘭,下一站去澳洲訪霍晟,最後前往南美會晤衛若蘅。對了,秦王趙王都在南美旅行,三叔想跟他們一道。”


    “這……”老頭呆了半日沒說出話來。許久,擺擺手歎道,“算了。你三叔本事大,孤王早已管不了他。還有什麽壞事一並說出來。”


    世子斟酌良久難以開口。太上王也不催,閑閑的坐著吃茶。足足靜默了一炷香的功夫,世子咬牙道:“祖父可還記得,我父王有個女兒去了大佳臘念書。”


    太上王本以為孫子想立閣外那女人為正妃,腹中已預備好了數套詞兒訓斥,聞言一愣。“大丫頭?她出了何事?終究是你姐姐,若用得著娘家撐腰你不可怠慢。”世子張嘴又合上,如此數迴。太上王眉頭皺起。“莫非她做了什麽有損門楣之事?”


    世子搖搖頭。“祖父,若我父王始終無子,如何是好。”


    太上王皺眉,半晌才說:“自然是你三叔過繼一個給他。”


    “三叔那性子,哪裏舍得將兒子送人,親哥哥也不成。”世子垂頭道,“早年祖母給他送去兩個女人借種,他給丟到別院養幾個月悄悄……。”


    太上王額頭青筋一跳,喝到:“閉嘴!”世子立時閉嘴。太上王身子發顫,抬手去端茶杯竟半日沒端起來。老頭喘了幾口粗氣,“你出去。”世子呆了一瞬,起身出去。才剛走到水閣門口,太上王道,“把老王喊來。”


    “是。”


    世子趕忙跑到小軒去請高孟生。高孟生微笑道:“世子放心,無礙。”乃獨自進了水閣。


    太上王麵如金紙,一見他進來便低吼:“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孟生一愣:“什麽故意的?”


    太上王氣急敗壞道:“前幾日你跟我爭辯了那麽久,什麽花木蘭從軍會不會被人發現是個女人。”


    高孟生道:“那話題不是你先提的麽?我不過順著你的話往下說罷了。怎麽,你孫女方才跟你說實話了麽?”太上王愣了。高孟生接著道,“我一眼就瞧出她是個姑娘。”


    太上王呆了半日。“你一眼瞧出什麽?”


    高孟生道:“我有個孫子是學醫的。我雖老了,也跟著他學了點子。男人和女人骨架子差異最大。你孫女神態氣度舉手抬足無一不似男子,偏骨架子真真是個小姑娘。”


    太上王猶如被雷劈了似的。良久,高孟生歎道:“你日日都說再不管這些事了,何苦來還放不下?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說了,孫子二十多個,得用的獨長孫一個。想替他尋個膀臂竟尋不出來,還盡出幺蛾子。憑是孫子孫女,能替你傳承家業不就是好孩子麽?”


    太上王木雕泥塑一般坐著不動,心裏已將全家上下過了個遍。不論兒子孫子,死活沒有誰能比得上世子一根手指頭。乃喃喃道:“他若生不出兒子,隨便哪個弟弟給他一個不就完了?”


    高孟生語重心長道:“老寧啊,你替兒子想想。若是你自己湊巧沒生出兒子,你願意把家產送給哪個侄子?”


    太上王一愣。送他們?做他娘的春秋大夢。霎時有幾分明白蜀王心思,乃嗐聲道:“可她是個丫頭。”


    “虧得這丫頭頂事,不然你偌大家業不就荒廢了?我猜,你方才已盤算了旁人?”


    太上王頹然道:“盤算了。”


    “有麽?”


    太上王搖頭。


    高孟生道:“方才那孩子可謂人中龍鳳,你還不知足?我兒孫裏頭但凡有這麽一個,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太上王思忖道:“老八年幼,與世無爭。府上像是有一個不滿周歲的,給她抱來做幼弟、讓她輔佐,如何?”


    高孟生瞧著他一眼:“老寧,你從前可曾疑心這個孫子是丫頭?”


    “不曾。”


    “那她為何忽然告訴你?瞞著你直到入土不就妥了?”


    太上王一拍大腿:“對啊,好端端的她告訴我作甚?”


    高孟生低聲道:“我說實話你莫惱。上迴你說兩三年前已將生意交給他們爺倆,這會子縱想換給旁人也怕已換不成了。”


    太上王一想,如今朝中委實都是他們父女的人。老二寧可將女兒扮作男人都不肯收養侄子,老三跟他是一夥的。其餘的不論誰得了蜀國,聯邦立時可以翻臉。乃跌足拍案。


    高孟生勸道:“你不是極喜歡那孩子麽?一個小姑娘扮作男人,還不定吃了多少苦。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太上王長歎道:“我隻是怨她老子!”乃大搖其頭。“一個個都大了,再不會聽我的。”


    高孟生笑道:“老骨頭,還不服老啊!昨兒你說什麽來著?吃茶釣魚養花,萬事不入耳。來來來,我與你撫琴一曲調理調理心境。”遂起身坐到琴案前奏了起來。


    那曲子舒如閑雲、淡若清風,遐遠悠曠、靜心明性,太上王聽罷渾身說不出的自在。一曲聽罷,老頭歎道:“罷了,我已管不了,不再管了。”


    高孟生笑道:“這就對了。”


    二人又閑談了半日,高孟生問道:“你孫女說的壞事可說完了?”


    太上王道:“說了兩個。頭一個……也算不得壞事。罷了,說不定還有,讓她一並說了。”遂招手命人喊世子進來。


    世子朝高孟生作了個揖。高孟生擺擺手歎道:“你這孩子。”


    太上王也一歎,頹然道:“還有什麽事沒有?”


    世子道:“有。”高孟生忙避了出去。太上王哼了一聲。世子乃道,“眼下之局勢,不變法決計不成。非變不可。”


    半晌,太上王道:“你想加入聯邦?”


    世子從懷中取出一張報紙遞給祖父。那是一張《昆明新聞報》,世子迴國途經雲南時買的。那報上頭版頭條大篇幅登載著新聞:趙軍兵分三路,短短三天已攻克衛周曹三國,並宣布將於七天後發兵攻鄭,請鄭王做好防備。


    太上王皺眉:“方才你說,趙王在南美?”


    “對,與秦王一起。”世子道,“此次出兵顯見不過是聯邦找的借口罷了。三叔既然把我父王拉去海外,顯見知道了些要緊事,上迴那條約無法限定。早點跟他們談判,還能撈些好條件。”


    思忖良久,太上王疲然道:“還有麽?”


    世子遲疑了一瞬道:“沒有了。”


    太上王闔目擺手道:“你去處置吧。孤王老了,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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