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太上王命人將匯豐錢莊的掌櫃召入王府。這掌櫃姓王, 四十來歲胖乎乎的像尊彌勒佛,迎著太上王叩頭。太上王眯起眼睛瞧了他半日,方慢條斯理道:“知道喊你來做什麽?”


    王掌櫃老實道:“小人不知。”


    “不知就迴去問你東家。”太上王道, “你東家不是在魯國?”


    王掌櫃憨笑道:“小人東家委實在魯國,隻是已不大管錢莊事物了。”


    太上王嗬嗬笑了幾聲, 看著司徒岑。司徒岑道:“你告訴劉豐, 他東家的遊擊隊劫我蜀國的官庫糧倉官員,悉數得賠錢。賠多少他看著辦,他拿不了主意就去問他東家, 橫豎我隻得便宜不吃虧。”


    王掌櫃懵了,半晌隻說了一個字:“啊?!”


    司徒岑揮手道:“迴去問你東家, 和東家的東家。”


    王掌櫃茫然四顧,迷迷瞪瞪的叩頭而去。世子瞧著他的背影皺眉道:“賈家三四十歲的得用之人皆是賈琮培養的。這位既能接得了匯豐錢莊,不該如此木訥才是。”


    司徒岑嗤道:“你信他木訥?一時不知道如何應付、裝模作樣罷了。且使人盯著他。等你老子迴來了, 連燕國特使一道算人質。”


    世子想了想, 搖頭道:“別盤算得那麽好。”


    次日一早, 匯豐錢莊竟不營業了!門口和鋪子裏都貼出大幅告示,說蜀國近日遊擊隊泛濫,劫了許多州縣的官庫糧倉,朝廷損失慘重。太上王昨日召見我錢莊掌櫃的,勒令我錢莊出錢填補官府損失。雖說我錢莊與遊擊隊風馬牛不相及, 終究在蜀國做生意。蜀國朝廷跟我錢莊要錢, 我錢莊不得不出。故此暫停日常業務, 竭力籌錢進貢國庫。


    匯豐錢莊每日都有許多人來辦事, 見此告示大驚失色,向門口的夥計打聽道:“怎麽迴事?太上王為何要你們填補官庫?”


    夥計拭淚道:“因為我們有錢。這分明是強搶啊!竟從沒聽說過朝廷強搶錢莊的。”


    有人急道:“你們的錢夠麽?”


    “小人哪裏知道。”另一個夥計也哽咽道,“我們錢莊的錢不都是尋常百姓之儲蓄?”


    有人叫叫嚷嚷道:“那是我們的錢!官府遭劫就拿百姓的錢去填補,哪有這種道理!我們又不曾少交稅錢!”


    “就是!半個銅錢也不曾少交!”


    “我存的錢呢?我要取出來!”


    夥計哭道:“哪裏敢替客人取錢!我們掌櫃的巴不得大夥兒這會子就把錢全都取走呢!這些錢已不是我們錢莊的了。”


    “嘩啦~~”人群頓時如同冷水澆進滾油裏,一個個扯著嗓子嘶喊。有的還假惺惺替匯豐錢莊抱打不平,實在悉數是擔心朝廷劫了錢莊、自己的存款要打水漂,誰都不肯走。人遂越聚越多。


    不多時,街口來了一輛大四輪馬車,因走不近鋪子前,車上之人遠遠的便下來了。大夥兒一瞧,正是蜀國商業聯合會會長、瑞霞米行大東家彭老太爺。這老頭已年近七十,須發皆白。身子骨極硬朗,既不用人攙扶也不用拐杖。瑞霞米行在蜀國經營多年,乃是老字號,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彭老夫人還時常領著媳婦孫女們給貧苦人家施粥送衣,極得百姓敬重。見彭老太爺到了,圍觀著自覺讓出一條道路來。匯豐的夥計認得他,趕忙上前相迎。


    彭老太爺問道:“你們掌櫃的可在裏麵?”


    “在呢。”夥計帶著哭腔道,“一整夜沒合眼,不知如何是好。”


    彭老太爺點頭道:“引我進去看看。”


    夥計急忙打開櫃台,領著老頭到後頭去了。有人喊道:“求彭老太爺幫忙向太上王求個情!讓我們把錢取出來!”“求彭老太爺幫忙,那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啊!”


    彭老太爺迴頭看了眾人一眼,微微點頭。“哄——”人群又鬧起來。“謝謝彭老太爺——”


    有個褐衣小帽的男人藏在鋪子角落裏暗暗瞧了會子,使盡力氣從門口擠了出去。足足費了小半個時辰才找到同伴。他二人俱是司徒岑派來盯梢的。商議便宜,派了一個迴去報信。


    從昨日王掌櫃迴到鋪子,他們十幾個人輪班盯著,愣是沒見一個錢莊的夥計出去,遑論王掌櫃他自己。連他們吃的菜都是約好了菜農送來的,廚房大嬸也不曾離開過。王掌櫃並未派人去魯國給東家劉豐送信,也不曾聯絡同在成都城的賈氏馬行,更不用提燕國特使。司徒岑昨晚還琢磨著他總不可能置之不理,人家今兒就來了這麽一招。乃領著報信之人直奔蜀王府。


    太上王聽罷擺手道:“不用搭理他。區區一個小錢莊罷了。”


    司徒岑正色道:“父王萬莫小瞧了他們。匯豐大小生意都做,他們一停業,整個蜀國的經濟都得受影響。何況那姓彭的老狐狸還過去了。”


    太上王哼道:“一個商賈,搭理他作甚。此人顯見什麽都不知道,又不恐受東家責備,想著自己將此事抹平了。糊塗短見。”


    司徒岑搖頭道:“不會。糊塗短見的當不上匯豐的掌櫃。父王,我猜他定然還有後手。咱們趕緊派人辟謠去。”


    太上王瞥了他一眼:“如何辟謠?朝廷不要匯豐的錢?”


    “起碼得讓百姓取錢。”


    “不成。”太上王道,“孤王還沒想到不許取錢這一招,倒是他們自己想到了。他們錢莊在各處俱有分號,讓他們從別處調錢來給人取。”


    正說著,太監來迴世子求見。太上王命“讓他進來。”世子匆匆而入,罵道:“那姓王的好生狡詐!我就知道他不會是省油的燈。”


    世子身後領了個人,正是先渝州同知明端。明端上前行禮,從懷內取出一大疊紙來,道:“太上王,匯豐錢莊在舉國一家獨大。除了存取款,他們還有貸款、投資、擔保、保險等項目。這是微臣計算出的成都匯豐停業之影響,實在巨大。”


    太上王接過那疊紙一瞧,上頭各色數字表單壓根看不懂,乃道:“你隻說會如何。”


    明端道:“會有許多商鋪工廠倒閉,夥計工人失業,拿不到保險賠償者可能會因無錢醫治而死。”


    太上王大驚:“何至於此!”


    明端苦笑道:“委實至於。”


    世子道:“這一仗輸的不冤,整個金融業捏在人家手裏。”


    太上王拍案道:“反了他們了!”


    話音剛落,有人急報:“太上王,商業聯合會那個彭老頭親擬了份請願書,求朝廷莫要逼著匯豐填補官庫官倉。”


    太上王冷笑道:“孤王若不答應,他們意欲如何?”


    報信的道:“那請願書已派人送去各大商賈財主處簽名了。”


    太上王拍案道:“孤倒要看看他們能鬧出什麽事來!”


    世子與司徒岑齊聲道:“罷市!”司徒岑道,“劉豐在魯國鬧過罷市,直將劉戍鬧下台了。”


    明端忽然說:“不會。”


    世子問:“如何不會?”


    明端忙垂頭拱手道:“殿下,微臣方才未經思索脫口而出,其實並未想著如何不會。”


    太上王才剛剛皺眉,世子先道:“脫口而出之言最實在。你快想想,你為何會覺得他不會罷市?”


    明端想了半日,道:“微臣……微臣想著,這王掌櫃既然不曾向劉豐請示,應當是預備自己處置此事。那麽他不會使劉豐使過的招數。不然還不如請示去。不知殿下可能明白微臣的意思。”


    世子滿麵疑惑顯見不明白。司徒岑道:“我明白。王掌櫃或另有心思,不想讓劉豐摻和蜀國的事。他若照劉豐在魯國所為罷市,便顯不出他不比劉豐差。”


    世子道:“劉豐不是他東家麽?”


    “賈琮才是他東家。”司徒岑道,“王掌櫃不想再居於劉豐之下。”乃看了明端一眼,讚道,“明大人竟會換位思考,倒是難得。”


    明端有些不好意思道:“然微臣實在猜不出他想作甚。”


    太上王悠悠的道:“憑他作甚,翻不出孤王的手掌心去。”老頭不覺好奇心起,想看看那王掌櫃能想出什麽新奇法子來。


    世子遂命派衙役去市井辟謠,說匯豐錢莊暗助遊擊隊。明端道:“隻怕沒什麽人信。”


    世子道:“給個說法罷了,沒逼著誰信。”


    本以為少說要到明日方能瞧見匯豐的對策,不想當日下午便有了。匯豐錢莊買了三百個柳條框,擺在全城三百多個鋪子前向全城百姓募捐,並雇了三百個大嗓門宣揚此事。城中幾座佛寺道觀率先到柳條框旁捐款,說是為了蜀國安定盡一份力。蜀國大學的學生亦聲援匯豐錢莊,四處貼告示。


    次日,六個匯豐錢莊投資的工廠,全場工人連管事在內統共兩千多號,敲著鑼打著鼓舉著小五顏六色的小旗子,沿成都城內大街走了一圈兒,齊刷刷喊著:“支持匯豐錢莊!反對強奪民財!蜀王英明神武!”他們並未違法,不過是上街溜達罷了,捕快們愣是尋不出借口來攔阻。到了下午,人數增加到了四千多。次日,許多商鋪關門,夥計東家一齊加入揮旗子喊口號。蜀國大學一小半的學生並許多中學生也湊熱鬧加入進去。加上新添的工人,浩浩湯湯的湊出了上萬人。城中百姓悉數圍攏看熱鬧,不少也跟著走。整個成都已亂了套,各國報社的記者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跟著這些人又是拍照又是采訪。《成都周報》雖已出了加刊辟謠,愣是沒什麽人看。到了第三日,上街搖旗呐喊的已有三萬多人。


    第四日,世子下令查封匯豐錢莊,讓百姓都來領走存款。官兵包圍錢莊抓捕夥計管事,王掌櫃失蹤了!明端親領人來到錢莊庫房前。打開一瞧,裏頭大半是空蕩蕩的,隻撂著三四箱銅錢。


    明端大急,快馬趕迴世子府。世子愣了:“沒錢?怎麽可能沒錢!三叔的人不是看守著麽?”忙喊司徒岑來。


    司徒岑也愣了。“這幾日特意加派了人手看著他們,分明隻有入沒有出。王掌櫃昨晚上都看見他了。”乃打發人叫細作頭子來。


    那頭等著領錢的百姓已排隊排出整整三條街。等了半日沒動靜,便有人跑去前頭打聽。起初毫無音訊,等明端走了之後,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大嗓門喊道:“方才那個大人領兵將金子運走了!”眾人大急,頓時擁到鋪子前。


    一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大哭道:“掌櫃的昨晚就被你們抓了,竟還問我們掌櫃的跑去了哪兒。”


    大嗓門問道:“金子可還在庫房麽?”


    夥計哭道:“我們哪兒知道!我們鋪子已經讓朝廷監視多少天了!”乃三步竄到牆角,一把抓住一個褐衣小帽人的衣襟,“你們問他!他就是朝廷細作,日日都盯著我們!我們但凡有點子風吹草動他們都知道!”


    眾人忙圍了上來:“金子呢?”


    那褐衣人忙辯道:“我不過是街坊,來瞧熱鬧的,哪裏知道什麽金子!”


    夥計冷笑道:“你是街坊?這左近都是鋪子,你是哪家的夥計?你在我們鋪子前門盯了這五六日的梢,你東家竟沒打發了你麽?”


    大嗓門道:“誰瞧熱鬧瞧五六日的?”


    夥計一手壓著褐衣人的胳膊,一手伸入他懷內掏了兩下,掏出一件東西來,高高舉起:“大夥兒看!大夥兒快看!鎮撫司!他是鎮撫司的細作!”


    眾人定睛一看,夥計手裏拿的果然是鎮撫司腰牌,不覺齊刷刷往後退了一步。夥計喊道:“王掌櫃昨夜四更天被他們抓走了!三十幾個官差從後門押走,還帶了枷!”他哭道,“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百姓,用得著那麽多人麽。”


    大嗓門道:“這個官差大人,若是金子依然在庫房,本是世子讓我們來領存款的,何時開始放錢?若金子不在庫房、被他們王掌櫃私自運出去了,你們鎮撫司一眼不錯盯了他們這五六日,總知道運到哪兒去了吧。旁的我們管不著,隻等著領錢呢。那是我們多年辛勞的血汗錢!朝廷不能就這麽光天化日的搶走啊!”


    不知何處冒出一個大嗓門來:“啊呀!他們該不會打算把金子失蹤的事兒推到王掌櫃頭上,就這麽算了吧!”


    “轟——”人群一陣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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