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錦領著兵士從徐家救出三奶奶姚氏。跨出徐府門檻走了幾步, 姚氏立著深吸了口氣。陳瑞錦望著她:“從今往後你再不是徐門姚氏。姚佳箴女士,恭喜你。”


    陳瑞綺也跟著說:“恭喜!”


    姚佳箴轉迴身望了望徐府匾額,心中千頭萬緒。正感慨呢, 賈定邦小朋友又破壞氣氛,指著姚佳箴的兒子喊:“小寶寶在吃手!”


    陳瑞綺撲哧一笑。陳瑞錦道:“你小時候也吃手,你娘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給你擰過來。”乃向姚佳箴隨口道, “孩子吃手不好,容易吃細菌下去。你可給他個玩具玩轉移注意力。”


    姚佳箴點頭:“謝王妃指教。”說著也笑了:這攝政王妃和方才那位簡直不是一個人。


    姚佳箴暫去陳瑞綺家住著。那領路的門子兩口子還有兩對父母和一個女兒。方才姚佳箴等人收拾行李時,陳瑞錦讓他們迴去粗略撿了幾樣要緊的物什, 攜著老幼等在門口。遂跟著一道走了。如今四處招工、不論男女,夫妻倆年輕力壯, 當日便找到了活計。


    徐家卻是開了鍋。宅子本是徐翰林分家時先老太爺命給的,極大。偏徐家下人逃跑了不少, 宅子空的很。姚佳箴等人都已走沒了影子,三爺徐慈方得報信, 急急的趕過去。隻見徐太太放聲大哭, 一屋子婆子媳婦子皆嚇得麵如土色,忙問究竟。那崔媽媽抹著淚說了經過。


    徐慈聽糊塗了:“媽媽說, 今兒來的是攝政王妃和她妹子、她妹子便是那迴……你們去……閑逛的點心鋪子東家?”


    “可不是!”崔媽媽道,“當日攝政王何等有禮!還安慰了太太幾句。因恐妨礙旁人買東西, 立時走了。攝政王方是大戶人家子弟呢,那個商賈之女竟打著王爺的旗號肆意強入民宅、強搶民女!三爺,這等女人說不得日後牝雞司晨,你可要向攝政王上份折子申冤呐——”


    徐慈皺眉:怎麽跟姚氏說的不一樣?“那點心鋪子東家可是姓陳麽?”


    “是啊!”


    “她究竟認得幾個姓陳的寡婦、開點心鋪子?”


    崔媽媽想了想:“哎呀, 那日她委實戴了孝。想來是新寡?連男人孝期都沒過她還有心思開鋪子……”


    徐慈打斷道:“媽媽可記清楚了?這個姓陳的女人當真是當日你們遇上攝政王的點心鋪子東家?”


    崔媽媽一愣:“是!我們隻遇過一迴攝政王。”


    徐慈奇道:“這就怪了。姚氏同我說,那鋪子的東家乃是齊國府守寡的六姑奶奶,攝政王不過偶然路過,怎麽又變成王妃的妹子了?莫非不是親生的、是認的幹姐妹?”


    崔媽媽立時道:“旁人也許不是親的,她二人必是親的。長得一模一樣!”


    徐太太不知何時止了哭,在旁道:“齊國府也姓陳。”


    幾個人互視了半日,徐慈道:“今兒須得先弄明白那兩個女人究竟什麽來曆。母親稍安勿躁,我這就往齊國府打探去。”扭頭張望一眼狼藉屋子,皺眉而去。


    徐太太還指望他安慰安慰呢,他竟不與人商議、徑直走了!乃坐著怔了會子,忽然睜大了眼:“若依著那意思,豈非這個攝政王妃是齊國府的姑奶奶?”


    崔媽媽跟了她一輩子,深知其心,忙寬慰道:“未必是真,許是三奶奶胡言亂語哄三爺呢?”


    徐太太直愣愣的道:“攝政王出自榮國府,少年時便有才名,娶個商賈之女為妻委實說不過去……”話音未落,人已癱軟,方才那點子理直氣壯生生的散了。


    那一頭,徐慈趕到齊國府遞帖子。齊國府已敗落多年,見有年輕舉子送來名帖,還是翰林之子,歡欣不已。遂命請到外書房,喊人趕著換衣裳。想了想,打發人去喊侄兒陳瑞華過來作陪。此子今年八月便要考鄉試,讓他與舉子會會總是好事。


    不多時徐慈進來。陳大老爺見他緩帶輕裘、風流蘊藉,十分喜歡。徐慈上前長揖,口稱“晚生”。二人少不得互相恭維了半日,直至外頭有人進來迴說“華大爺來了”。陳大老爺笑道:“我這侄兒略幼徐先生幾歲,今科秋闈。”乃引薦他二人認得。陳瑞華不大愛說話,隻不失禮便罷了,默然坐在一旁。


    徐慈先扯了些旁的,方繞到正題上來。“拙荊與貴府六姑奶奶乃是手帕交,聽她說,攝政王妃也貴府的姑奶奶?”


    陳大老爺麵色一僵:“額……”乃長歎一聲紅了眼圈兒,“攝政王妃委實是老夫親女。”


    “怎麽外頭一直都傳說她是南邊大海商之女?”


    陳大老爺再歎,搖頭道:“家醜不便外揚,還請徐先生恕罪。”


    徐慈連連拱手:“不敢不敢。隻是……”他遲疑了半晌,“攝政王妃方才……闖入晚生家中,強行擄走了拙荊。”


    陳大老爺大驚:“什麽?!”


    徐慈站起來作揖道:“求世翁相助,救迴拙荊。”


    “這……”陳大老爺一時怔住了。


    陳瑞華在旁悠悠的道:“敢問徐先生,我堂姐是因何緣故擄走尊夫人的?”


    徐慈目中閃了閃:“晚生自打前科中舉,皆在別院潛心讀書,並不知情。”


    陳瑞華淡然道:“徐先生推脫得如此幹淨,顯見是知道的。我若再問,你大約要斷章取義的說幾句使人分辨不出究竟的話來。徐先生,恕我直言,此事斷乎是你無理。”


    陳大老爺喝到:“胡鬧!”


    陳瑞華道:“大老爺別惱。侄兒打聽過四姐姐行事,從不肆意妄為。”


    陳大老爺拍案:“不認父母、國公府的嫡小姐自稱是商賈之女,她還想如何肆意妄為?”


    陳瑞華唇角略露出個極淺的哂笑:“攝政王和榮國府都不在意,旁人在意何用。”乃抬目望著徐慈,“徐先生若不說實話、隻一味藏頭露尾的遮掩,隻怕會鬧出更大事端。我那族姐與族姐夫皆是萬事不俱、不要顏麵也不給人顏麵的性子。”


    徐慈啞然。良久,支吾道:“我們家後院前陣子出了點子小事,委實有些對拙荊不住。”


    陳瑞華動了動眉頭:“點子小事。”


    陳大老爺喝到:“你閉嘴。”陳瑞華當真閉了嘴,後再不言語。陳大老爺乃向徐慈和藹道,“先生放心,老夫定然幫你打探出尊夫人情形,也好助你們早日團聚。”陳瑞華側過頭去望著房梁翻了個大白眼。


    陳大老爺壓根不想知道究竟是何等“點子小事”。後院無大事,再委屈能委屈到哪兒去?也不能強奪民婦不是?遂與徐慈商議了起來。陳瑞華在旁安然而坐,時而麵帶悲憫,宛如一尊泥雕的菩薩。


    那兩位足足商議了一個多時辰,陳大老爺殷勤留徐慈用飯,陳瑞華尋個借口跑了。


    迴到自己院中,陳瑞華無事人般用了午飯,坐著溫了會子書。歇過午覺後,他換了身素淨的儒衫,隻帶了一個親信小廝,騎著馬一徑往九香齋而去。


    陳瑞綺不在店中。陳瑞華向夥計要了紙筆,隻寫下自己的名字,正色道:“我是你們東家的族兄,有要緊事要同她告密,煩勞小哥跑一趟。”夥計聽見“告密”二字便是一愣,偏這位大官人麵如生鐵、毫無戲謔之意,遂當真替他傳消息去了。


    陳瑞錦早已迴府,那閨蜜二人正忙著整理屋子。姚佳箴打發了人給秦可卿送信,一時那婆子迴來迴到:“奶奶,秦東家府裏的人說她到什麽故宮去了。待她迴來自會將奶奶的箋子給她。”


    “哦,無事。”姚佳箴道,“故宮便是紫禁城,她衙門便在哪兒。”婆子嚇了一個趔趄。


    偏這會子九香齋的夥計來報信了。陳瑞綺皺眉道:“難道我家裏又出了什麽幺蛾子不成。”乃歎道,“我就知道四姐姐迴來他們必坐不住的。”遂讓姚佳箴自己收拾,跟著夥計迴鋪子。


    見著族兄一問,他當真是來告密的。陳大老爺和徐慈兩個盤算了大半日,要寫檄文遍灑京城,還要上衙門擊鼓鳴冤打官司,告陳瑞錦私闖民宅、強奪民婦。陳瑞綺嘴角抽了抽:“四姐姐眼裏壓根沒有徐家那樣的螻蟻。真真是找死不挑日子。”


    陳瑞華乃問道:“六妹妹,你認得攝政王,此人是個什麽性子?”


    陳瑞綺瞧了他一眼道:“華大哥哥想打聽什麽?”


    陳瑞華直白道:“八月秋闈,明年春闈,我想撇開文大哥哥。”


    “你隻管撇開他。四姐夫此人極實在。會辦事才是要緊的,文章寫得如花團子一般無用。”陳瑞綺想了半日道,“我告訴你。依我看,有兩件事四姐夫從不在意:規矩和顏麵。尤其是規矩,他眼裏壓根沒有這東西。”乃頓了頓,“也不喜歡受規矩約束之人。”


    陳瑞華點頭:“這個我已知道了,既得了妹妹的話便愈發篤定些。”


    陳瑞綺皺眉道:“還有。他喜歡磊落之人。你若猜度他的性子投其所好,未必能成事。倒不如明著告訴他:姐夫我是你小舅子,我有些才學,可否給個官兒當當。”


    “多謝妹妹指教。”陳瑞華道,“如此更好。”


    “千萬別仗著你是他媳婦的堂弟……”


    陳瑞華失笑:“我可不傻了麽?眼前明擺著文大哥哥的例子。”


    “也罷。”陳瑞綺道,“萬萬莫耍小聰明。四姐夫有時犯糊塗,四姐姐眼裏半顆砂子容不得。”乃襝衽施禮,“多謝哥哥報信。”陳瑞華作揖迴禮。


    送走堂兄,陳瑞綺趕忙拍馬迴家將那事兒與姚佳箴商議。姚佳箴初出後院,全然不知如何處置這些事,頓時慌了:“這可如何是好!”


    “什麽如何是好。”陳瑞綺嘴角一抿,“不就是打官司?還能欺哄過誰去不成?攝政王又不打仁主名號,禦史大人但凡有掛冠的,缺兒便不再補上。”


    姚佳箴搖頭道:“怕是有人借機生事……”


    話音未落,一個丫鬟進來迴道:“奶奶,秦東家來了。”


    姚佳箴大喜:“主心骨來了!”忙攜了陳瑞綺迎出去。


    次日晚上,徐府大奶奶在菩薩跟前念完了經,木然獨自爬起來。忽聽有個女聲幽然一歎:“連個丫鬟都沒有。”


    徐大奶奶喊道:“誰!”四麵張望尋不著人影。


    “你不用管我是誰,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那女子道,“大奶奶如願意迴答我一個問題,我管保你過幾個月便能出了這門子。”徐大奶奶又驚又懼,轉圈兒張望。那人不耐煩道,“說了你看不著我。橫豎我是人不是鬼神。你隻說這生意做不做吧。”


    徐大奶奶又轉了半日,實在不知說話之人在哪兒。一咬牙:“做!”


    “嗯。還算明智。”女子道,“你們府上三奶奶性子溫和、為人大度、不搶不爭,你與二奶奶為何總尋她的不是。”


    徐大奶奶怔了怔:“你是攝政王妃的人麽?”女子哼了一聲。徐大奶奶頓時跪下哭道,“我若知道她有這麽硬的仗腰杆子,哪裏敢惹她……”


    女子咳嗽兩下:“你隻說緣故。”


    徐大奶奶拿帕子拭淚道:“她剛進門那陣子都還好。過了小半年,太太有迴同崔媽媽說,家裏四個姑娘三個媳婦,唯有老三家的模樣最好,正經是個美人坯子。過會子又說,也唯有她了,其餘的連二丫頭在內都不過平平——我們府裏二姑娘前年出閣子,模樣兒甚是出挑。崔媽媽將此事說了出來,我與二奶奶心裏皆不大自在,想挑些她的不是。偏挑了這兩三年委實挑不出來,遂愈發憋悶。”


    “原來如此。”女子道,“多謝大奶奶。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自然能出去了。”


    “多謝姑娘!”


    數日後,新一期《燕京周報》頭版,白紙黑字印著大標題:翰林徐仲棠三子徐慈之妻姚佳箴打官司與丈夫和離。後頭的便是整整兩版的文章細述經過。


    徐太太挑起兩個大兒媳對小兒媳不痛快,徐慈的通房先於奶奶產子,大奶奶與通房合謀誣陷三奶奶偷人,徐太太抓奸成鬧劇後之懲治,三奶奶看出府裏入不敷出反倒被奪了管家權,徐家打三奶奶陪嫁莊子的主意、不成後斷了她院中衣食。最末一大篇子寫的是有貴人想嫁妹子給徐慈,他便托他母親出麵逼妻做妾,還將三奶奶連同下人一道軟禁在院中。


    條理清晰、詞藻平實、沒人看不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熊孩子賈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子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子曰並收藏紅樓之熊孩子賈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