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慫恿司徒岑與侄女聯手架空蜀國世子。司徒岑立時喝道:“放肆!”賈琮雙腿並著往後直蹦了一步, 笑若招財貓。司徒岑頓了頓,“莫要再說這等話。”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賈琮舉起右手, “別喊那麽大聲,我膽子小,不經嚇。”司徒岑瞪了他一眼。賈琮東張西望, “那個……今晚的太陽真圓哈!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司徒岑拿起腳走到院中,天上撒著一把星鬥並一勾彎月。賈琮跟了出去。過了會子,司徒岑問道:“你想把我朝弄成什麽模樣。”


    “富強、民主、文明、法製。這些都是空話。簡單點說就是給每一個人讀書上進的機會, 而不是隻給士族。自然,這也不可能公平。比如人的天賦差異很大, 教書先生水平有高有低,才高者保不齊德淺。但總比現在好。”


    司徒岑道:“德比才要緊。”


    “男子有德便是才?你身為王孫公子說這話不覺得太諷刺?”


    司徒岑瞧了他一眼:“舉官自然不能如此。說是德才並重, 才比德要緊得多。除去官員之外的尋常百姓,德重於才。我以為這個是常識。”


    “那也不能太離譜。為官者若無德到了賈雨村那份上, 傷民太過。更遑論官場黨爭之禍。明擺著前朝的例子, 不論對錯黨同伐異,好好一個大明王朝就給拆了。但凡輿論引導合適, 百姓有才隻能是好事。畢竟天才少、尋常智商的多,全才少、專業人才多。從前的朝代, 因地盤隻得這麽點子大、不擴張,憋在一塊地方,漸漸憋出了史書上那麽多規律。現在是可以出洋的,許多從前的規律便廢了。你自己也說, 恐怕蜀國百姓都往燕國跑。換做在前朝,縱遇上不公且不服的往哪兒跑?又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做海盜。這些你心裏都清清楚楚,何苦來讓我再費口舌說一遍。”賈琮抬目瞧了他一眼,“無非是你們家不能再堂堂正正的搶奪民產、強占民女罷了。”


    司徒岑立時道:“我何嚐搶奪民產強占民女了。”


    “你沒有。”賈琮道,“但依照現行律法,你可以。可以而不為,和不可以,是兩迴事。”


    司徒岑默然。良久,他歎道:“當年在大佳臘看過那麽些書,我便隱隱猜到你想做什麽了。”


    “不是隱隱吧,其實你那時候已經很明白了。”


    “我若不能,你也不能。”


    “嗯……也不是不能。從完全剝削到剩餘價值,或者少剝削一點剩餘價值,可以讓百姓擁有勞動的動力。打個比方,一個奴才做活,一天可以做出五百錢的價值來。一個工人,說不定就能做出一吊錢的價值。奴才,我不給工錢,還得花二十錢養他。工人,我發二百錢的工錢讓他養自己,還餘下八百錢,是不是比四百八十錢多?我發他三百,他一高興,明兒使勁兒做事,做了一吊二百錢的價值,我明天就可以得九百錢了。這個賬你算過沒有。”


    司徒岑默然片刻:“倘若後世子孫不爭氣呢?”


    賈琮嘴角一抽:“多新鮮呐!就你們皇帝家的子弟,是變法安全還是不變法安全?司徒岑我告訴你,要沒有我插手,你早就死了。”司徒岑一愣。賈琮道,“你迴去問你老子去。若非當年賈維斯給他出的諸王合縱的主意,你這麽些皇叔皇伯會聯手?他們不聯手能離間太上皇和燕王?不及時離間他們能有後來的四將亂京師?你三伯若太平無事接過軍政大權,頭一個除掉的便是你們寧王府——你老子占著軍功呢。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司徒岑也一般兒活不到現在。”


    司徒岑皺眉想了半日,點頭道:“不錯,委實如此。還得多謝賈將軍。”賈琮得意哼哼了兩聲。司徒岑又道,“我觀賈維斯將軍多年所為,不像是擅出這等主意的。你那會子又太小。”


    “不是我的主意。”賈琮道,“是如今這位燕國丞相林黛玉的主意。”


    司徒岑大驚:“什麽?!”


    賈琮攤手:“你知道我為何要用她為相了吧。當真是個人才。”


    司徒岑頓覺後脊梁背發涼,半晌才喃喃道:“林海竟養出這麽個女兒來……她若嫁了二皇子,九成得牝雞司晨。”


    賈琮翻了個白眼:“她看不上二皇子謝謝。”


    司徒岑想了想,不覺笑道:“委實不會看上他。”想了半日,喪氣道,“這女人我縱早知道她的本事也弄不進我們家營中。”賈琮皮笑肉不了兩下。司徒岑又瞧了他幾眼,“你這廝也是。縱然早知道也弄不到手。”


    賈琮撇脫道:“我天生反骨。不願意跪人,也不喜歡被人跪。為著膝蓋不日夜著地,唯有使盡力氣打翻這個國家的規則了。好在除我以外也還有那麽一群人,和我一樣不願意跪。不然,我縱累死也未必能成事。”乃抬頭望天上星月,“阿岑,你不覺得沒人跪你也很舒服麽?”


    司徒岑道:“我這性子,委實舒服。我老子便不是這般感覺,他喜歡有人跪。”


    賈琮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要不怎麽我瞧你最順眼呢。”


    司徒岑搖了搖頭,二人又不言語了。


    立了許久,賈琮情緒沒了。側頭瞧司徒岑臉上陰晴不定,偷偷一笑,便欲轉身迴裏頭坐著去。偏這會子外頭有人送帖子來。賈琮接了帖子進屋一瞧,是他小姨子的點心鋪子三日後開張,請他去湊熱鬧。乃含笑朝來門子道:“告訴送帖子之人,到時我必去捧場。”他頓了頓,“不過我不過打招牌過去,隻扮作尋常食客。”門子答應著走了。


    司徒岑好奇走過來探頭。賈琮道:“一個手藝非常好的點心師傅,要開店了。日後我必時常過去買點心吃。”


    司徒岑瞧那帖子上的花樣並字跡,含笑道:“哪個點心師傅大晚上的給攝政王送帖子。”


    賈琮橫了他一眼:“想多了,這位姑奶奶挺明白的。”


    “既是你說好吃,我也去嚐嚐。”司徒岑奪過帖子來瞧了瞧地址,“九香齋?”


    賈琮立時道:“你覺得這個店名如何?”


    “如何?不就是個尋常的店名?”


    “我覺得可俗氣了。”賈琮撇嘴,“滿大街都是這種名字。”


    司徒岑橫了他一眼:“點心鋪子不都叫這些?”


    賈琮也反橫一眼:“不是同類。”


    三日後,陳家六姑奶奶那點心鋪子開張了。雖不大,倒是熱熱鬧鬧的請了舞獅子和踩高蹺的來走一遭。六姑奶奶含笑命人給四周的孩童撒糖果,並送了些小點心大人嚐嚐。賈琮與司徒岑扮作尋常瞧熱鬧的立在門口圍觀,也得了兩塊。


    司徒岑一嚐,連連讚道:“入口即化,委實做的好。”


    賈琮笑道:“我說了這點心師傅手藝好吧。”


    司徒岑瞧了他一眼:“這東家好生美貌。你怎麽淨認得漂亮女人?”又看了六姑奶奶幾眼,“這般媳婦兒,她男人肯放她出來拋頭露麵?”


    賈琮道:“她是個寡婦,上個月剛從婆家離開,立了女戶。”司徒岑雙眼登時亮了。賈琮踢了他一腳,“是婆家對她不住,還了嫁妝還賠了錢才送出來的。不然,官司打起來誰也別想要顏麵。”


    “娘家呢?”


    “娘家與婆家合謀,這位姑奶奶算是被坑得比較慘的了。好在她自己有手藝。”


    “既這麽著,為何她還戴著孝?”


    “啊?有麽?”


    “有啊!鬢角插著白花呢。”


    “不對啊,她男人死了兩三年了。”賈琮覺得奇怪,往六姑奶奶那邊張望。見她轉了個身,當真插了白花。“又有誰死了不成?”沒聽說齊國府有喪事啊……


    正琢磨著,外頭熱鬧完了,夥計們將客人往店裏頭讓,賈琮司徒岑也往裏走。才剛跨過門檻,隻見另一個人從另一扇門進來,正是那個丘生。賈琮招手:“哎呦老丘,你也來啦?”


    丘生忙上前拱手:“王……周先生。”


    賈琮笑眯眯道:“當日多虧了你舅舅幫忙作證,不然陳東家縱然脫身也得不來那麽多賠償、開不了這麽大的鋪子,多謝他。”


    丘生道:“我舅舅心中有愧……”他忽然抬目瞧了賈琮兩眼,“周先生與陳東家究竟是?”


    賈琮眨眨眼,轉身問司徒岑:“你猜得出這位陳東家跟我什麽關係麽?”


    司徒岑正打量店中擺設呢,聞言抬目往六姑奶奶處望去,忽然笑了:“我方才怎麽沒瞧出來?長得與你媳婦少說有七分相似,還姓陳。”


    賈琮點頭:“這是我小姨子,多多捧場哈~~”


    迴頭一瞧,丘生愣了:“王……周先生,她她她是……”


    “是啊!”賈琮一拍丘生的肩膀,“多多捧場,這東家做點心的手藝真真好,管保你吃一迴想吃二迴。”丘生張了嘴合不上。


    正熱鬧著,外頭進來一位年輕的奶奶,身旁侍女抱了個嬰兒,都笑盈盈的。六姑奶奶趕忙迎了上去,與這奶奶攜手進去。二人說了會子話,六姑奶奶從侍女手中接過嬰兒,指著店中陳設的點心哄他。那孩子太小,尚不能吃點心,隻東張西望。


    這鋪子不小,賈琮等三人也開始瞧貨品了。賈琮貪吃,指著架上點心吩咐跟著的仆人這也買那也買。司徒岑方才嚐過一塊,知道他們家委實做的不錯,也挑選起來。


    忽然聞外頭一陣大亂,十幾個穿青衣的婆子挽袖子衝了進來。為首的張望幾眼重重哼了一聲,喊道:“就是這兒!”話音剛落,外頭走進來一位老婦人,滿頭銀絲,拄著拐杖、扶了個十八.九歲的大丫鬟。


    隻見方才那個六姑奶奶親自迎進門的奶奶麵色詫然,放下手中的點心疾走幾步:“太太怎麽來了?”


    那老婦人冷笑道:“我若不來,還不知道你已反出了天去!”


    那為首的婆子喝到:“砸!”說罷,自己先掄起胳膊朝貨架上掃去。


    賈琮是什麽人?能讓人當著自己的麵損毀食物麽?何況是味道極好的食物。他身旁帶的親兵雖扮作了尋常客人,專業程度非旁人能比,早瞧出這波婆子來者不善,有一個就立在那為首的婆子身旁。她那胳膊才剛舉起來,親兵半步上前擋在貨架前抬手架住了,伸出腿來衝著婆子腰上便是一腳。婆子“撲通”栽倒在地。四周百姓“哄——”的拍手叫好。


    賈琮負手從人群後頭走了出來:“你們當這京城沒有王法是怎麽的?”


    那大丫鬟登時喊道:“太太!奸夫!這個定是奸夫!”


    賈琮一愣:“哈?”


    那些婆子也立時喊:“奸夫!奸夫!”


    賈琮黑著臉從懷內掏出火.槍衝天一扣扳機,“砰”的一聲,槍管冒煙。店內猶如鷂子進了鴿群般,登時靜默。賈琮惱道:“本王對媳婦忠心耿耿可昭日月,你們是哪裏來的婦人,信口雌黃汙蔑本王清白?”眾人麵麵相覷不敢言語。


    便聽後頭一聲脆生生的“姐夫~~”六姑奶奶跑了出來:“姐夫!這是什麽人!你不是說京裏頭治安最好、絕無地痞流氓搗亂的?”


    賈琮瞧那太太已麵如金紙、手足微顫,掃了她並其餘婆子幾眼道:“這哪裏是地痞流氓?分明是不知道哪家的蠢婆娘,受了什麽長舌婦的哄騙,連究竟是怎麽迴事都不知道便跑來鬧事。”


    說話間那個奶奶已跪下了,口裏道:“民婦姚氏拜見攝政王。”那老婦人聽見“攝政王”三個字登時癱倒在丫鬟懷裏。偏丫鬟的腿也軟了,瑟瑟發抖撐她不住,二人勉強支撐方沒倒下。


    賈琮擺手:“不必如此。過些日子本王便要廢除跪拜之禮了。 ”


    她小姨子忙上前扶起朋友:“我說什麽來著?過不了多久便沒有這個禮了。”


    賈琮聽見她自稱“姚氏”,心念一動,指著老婦人問道:“你是誰家的婦人?這個蠢婦你認得?”


    那姚氏垂頭道:“民婦乃是……民婦娘家姓姚夫家姓徐,那位太太是民婦的婆母。今日想是有什麽誤會。”


    賈琮不禁打量了這姚氏幾眼。不是美豔款。雖才剛生了孩子、身材發福,氣度依然清雅如蘭,眉眼兒還有幾分李紈年輕時候的意思,難怪賈蘭喜歡。乃冷笑道:“不是誤會。姚氏,你在你家後院得罪什麽人了?今兒顯見是有人故意坑你,信息有誤才沒坑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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