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岑迴到京城, 少不得四處閑逛、瞧瞧大街小巷可如當初。與他離京時相比,一眼可見之異比如路口有舉紅綠旗的台子,路邊新添了清油路燈和公交馬車站台。最惹眼的便是路上行人。年輕些的都穿了些些簡單奇怪的衣裳, 腳下也是樣式古怪的鞋。歲數大的依然穿著常服。司徒岑在旁略瞧了瞧,年輕人走路很快,多有蹦蹦跳跳的。


    他遂進了路邊一家成衣鋪子, 裏頭掛的都是新式衣裳。店中擺了十幾麵大鏡子,客人不少。店裏掛的衣裳大都沒有紐扣,前襟一條亮閃閃的不知什麽物件。司徒岑忙尋夥計打聽。夥計道:“這是拉鏈, 鋼製的,拉上就好, 最方便不過,不似紐子那麽麻煩費時。”乃在一個穿了衣裳的木頭人跟前演示給司徒岑瞧。“如今你們這麽大的年輕人越來越喜歡這種外套了。”


    司徒岑覺得有趣, 便在木頭人身上來迴拉了幾次拉鏈,笑道:“真真便宜, 從何處想來。”


    夥計道:“從西洋學來的。”司徒岑嘴角一抽: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弄的。


    眼角餘光掃到左近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 皆穿著這種外套。當中一個將自己身上穿的脫下來丟給同伴,拿起店內的衣裳套上走到大玻璃鏡子前照。同伴笑道:“你又胖了。”


    這人笑嘻嘻脫下來:“當真胖了。換個大號的。”


    有夥計在旁遞給他一件一模一樣的衣裳, 口裏笑道:“我說了小官人須得穿大號的吧。大號的多好,壯實威風。”


    這人換上新的那件, 在鏡子前轉了個圈兒:“倒是合身。”又瞧了幾眼,“這衣領子太大了些。”


    夥計道:“小官人可要試試那件鴉青色的?衣領子小些。”


    “也好。”這人脫下衣裳丟給夥計,轉身去衣架子處取新的。


    司徒岑已留意到這鋪子裏頭有不少客人都在試衣裳,奇道:“你們不怕被試壞了麽?”


    他身邊這個夥計道:“難免有試壞的, 大體還好。”


    司徒岑看了看木頭人身上的衣裳,極簡便,隻在胸口繡了一小朵茶花。他這才想起來,這鋪子名字仿佛是叫茶花時裝鋪。鋪子裏的衣裳都是同一款式掛著五六件,且一模一樣。乃思忖片刻,隨口問道:“你們鋪子的裁縫師傅倒是能耐,如何做出這麽多一樣的衣裳來?”


    夥計道:“這些都是從大佳臘第二服裝廠進的貨。我們東家已在京郊開了燕京第一服裝廠,正在培訓縫紉女工呢。”


    “縫紉女工……可是做衣裳的?”


    “服裝廠是流水線作業。”夥計道,“用的也是縫紉機。”


    司徒岑起了興致:“什麽時候又弄出一種縫紉機了?我還未曾聽說過。”


    夥計笑道:“如今產量還沒擴大,並不好買。不過聽說縫紉機廠也要開始建了。”


    另一個夥計在旁插話道:“縫紉機廠哪裏有那麽快,東家不是說要先建好零件加工廠麽?”


    這個道:“同時建,前後腳開工就好。燕國女子居後院不出門的多,縫紉機指定好賣。”


    司徒岑不覺吸了口氣,抬目朝店內張望——從夥計到客人,悉數是年輕人,且個個麵上帶了笑意。賈琮從前曾說過,年輕人最容易接受新事物。從新鮮的衣裳鞋子到縫紉機腳踏車,再到朝廷。燕國十年內必然變成他的,誰來也奪不去。乃輕歎一聲,向夥計道:“你替我挑件合適的?”


    夥計忙指著這木頭人身上的道:“依我看,大官人穿這款必然好看,隻是我們模特身上這件顏色略暗。您瞧那邊有同款淺銀灰色的,大官人穿著鮮活些。”


    司徒岑順著他指處一瞧,微微苦笑:那淺銀灰色外套滾了明黃色的邊。明黃色本不是隨便誰能穿的。遂走過去挑了件,也不脫自己的衣裳,隻在外頭套了套。往鏡子前一站,司徒岑自己都有些吃驚:當真襯得自己鮮活了些。低頭扣上拉鏈拉起,又抓著拉頭上下拉了幾下,比在木頭人身上試有趣許多。他遂笑問:“這衣裳多少錢?”


    夥計道:“六百錢。”司徒岑何嚐穿過如此便宜的衣裳。低頭看料子雖是細棉布的,針腳十分齊整。不知何故,司徒岑就是有種店家已賺了許多錢的感覺。隻是他想迴去琢磨琢磨這拉鏈,遂命跟著的小廝付賬。


    夥計笑道:“外套裏頭不便穿長袍子,大官人要不要去那邊配條牛仔褲?”


    司徒岑買這衣裳並不欲穿,乃道:“不必了。”脫下衣裳丟給小廝,大步走出鋪子。


    過了會子,付賬的小廝拿著衣裳出來喊“爺”。司徒岑迴頭瞧了眼他手裏的衣裳,道:“去買條他們說的牛仔褲。”


    小廝答應著進去。不多時,買了條牛仔褲出來,道:“他們夥計說,還當配一雙橡膠底的運動鞋。隔壁鞋店有買。”


    司徒岑“嗯”了一聲,拿起腳走入隔壁鞋店買了雙運動鞋。出來看著這三樣東西,不知為何不大舒服。


    這日黃昏,賈琮才剛迴到府裏沒來得及去見賈赦,外頭有人送帖子來,司徒岑約他吃酒。遂沒換衣裳直依著約的地址過去了。


    那酒館一瞧就在建安理工學院旁邊,裏頭坐的都是學生,個個穿著新式衣裳,賈琮自己那身鴨卵青箭袖突兀的很。尋夥計一打聽,司徒岑定的桌子竟然不是包房,在二樓大廳角落。賈琮上樓張望片刻,便看見司徒岑穿著外套牛仔褲坐在一張方桌前,隔壁兩桌都坐滿了穿青衣小帽的,顯見是他帶的下人,不覺好笑。乃走了過去。


    司徒岑正自斟自飲呢,抬目瞧了他一眼,向隔壁桌子打了手勢。有個小廝便招手喊夥計過來讓上菜。賈琮徑直坐在他對麵打量道:“這衣裳穿著不錯,挺好看的。”


    司徒岑道:“衣裳六百錢。我到學校左近的鋪子轉了轉,這算貴的。”


    賈琮道:“流水線上的衣裳都不貴。用不了多久,燕國四十歲以下的人都會接受這種衣裳——富貴人家除外。富貴人家畢竟是極少數,且奴才已逃跑得差不多了。他們再雇傭仆人,要不替仆人出衣裳,要麽就得看著家裏的下人悉數穿這些衣裳。”


    司徒岑問道:“你弄這麽古怪的衣裳究竟想做什麽?”


    “穿起來容易。”賈琮道,“拉鏈這東西,暫且不預備零售,也就是說買不到。然而這個實在方便,對吧。”


    “對。比紐子帶子方便許多。”


    “服裝廠的布料都是從布廠直接進貨的,比街上零售便宜許多。廠裏又是工人流水線作業,故此成本很低,成衣價錢也很低,誰都買得起。阿岑你想想,倘若在外頭買衣裳這麽便宜,比自己買布料還便宜,幾戶尋常百姓人家還會做衣裳呢?何況還買不到方便、時尚的拉鏈。”


    司徒岑沒明白:“你想讓百姓都買衣裳穿?做衣裳不好麽?”


    “自家做衣裳太費精神頭兒和功夫。”賈琮道,“女人不用做衣裳,便能剩下許多時間來打零工掙錢。燕國現在最缺的就是勞力,男勞力根本不夠用。”


    司徒岑睜大了眼,半晌才說:“你……竟是為了這個?”


    賈琮攤手:“不然我還能為了什麽?我是燕國攝政王,自然得解決問題啊。”他吃了口酒道,“最初我想過買些非洲奴隸過來做事。後來一琢磨,黑人的身體素質很強,而奴隸解放是遲早的事。我暫時還不想將外族人引入國中。既然如此就隻能提高勞動力利用率和加快工業化了。好在我朝學生當真聰明。這幾年改良的煙囪過慮係統已經能減少許多煤煙汙染,那麽就可以加快重工業。”


    司徒岑皺眉:“重工業是什麽。”


    “額……怎麽解釋呢?”賈琮撓了撓頭。


    “做成衣?”


    “不是。那個算輕工業。”賈琮道,“縫紉機你知道麽?”


    “今兒才剛聽說的。”


    “做縫紉機便是重工業。機械行業。”賈琮道,“還有,過幾天北京至天津的鐵路就要開工了。”


    “鐵路?”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苗苗出生後第三個月,台灣府修成了全球第一條鐵路。雖艱難,也積累了許多經驗。”賈琮微笑道,“阿岑,工業革命真的開始了。”


    司徒岑想了想:“工業革命,我在你們大佳臘的書店看到過。就是將各色手工活計悉數改成機器做事。不是早就開始了?”


    “從前都算不上,都是小規模小行業。鐵路才是工業化的標誌。有了鐵路,才能有快速大宗運輸。”賈琮笑眯眯比了個“v”,“過幾年你再來燕國,那才叫大變樣呢。”


    司徒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起來,我有日子沒去台灣府了。那兒是不是也變得厲害?”


    “是啊!那裏是我們的科研基地,各種新鮮東西都先試驗了再搬來燕國。”


    司徒岑盯著他道:“你讓我大侄女過去念書,是故意的吧。”


    賈琮無辜道:“當然是故意的。不止你大侄女,吳王家的老八也在。”


    “我大侄女也穿這般衣裳?”


    賈琮重新打量他幾眼:“不是。她們小孩子穿的校服不是你這樣的。”他乃伸手指著鄰桌幾個穿建安理工校服的女學生道,“喏,大概是那樣。”


    司徒岑扭頭瞧了瞧:“這不一樣麽?”


    “怎麽一樣?你自己低頭看看!”


    “橫豎不是尋常衣裳。”


    “當然不是漢服。”賈琮理直氣壯道,“學生們日日穿漢服上課,那體育課怎麽辦?漢服隻在特定的課上才穿。”


    司徒岑又看了看鄰桌的學生:“燕國的學生是不是也要穿著這樣?”


    “對啊!”賈琮道,“從今春開學開始,燕國的所有學校,不論大中小,都發製服了。學生上學都得穿校服,不許穿別的衣裳。橫豎校服是不要他們花錢買的。”


    司徒岑哼道:“橫豎便宜。橫豎你賺錢容易,紫禁城一日遊八千銀子。”


    賈琮笑眯眯道:“不關那個事,那個錢有別的用處。”


    司徒岑立時道:“我大侄女的學校亦是如此?隻能穿校服、不許穿別的?”


    “當然!方才不跟你說了?台灣府便是塊試驗田。燕國一切國策都先在那邊試驗了,管用且得了經驗才在這邊推行。畢竟那就是個彈丸之地,這邊要大得多。”


    司徒岑思忖片刻:“那兩廣和江西呢?還有滇黔。”


    賈琮撇脫道:“如果條件允許,都同時推廣。還有東瀛燕屬。雖人口少些,也一樣用燕國之策。十年之後,這些地方的年輕人都會習慣穿你身上的這些衣裳,也會習慣同學同事男女都有,還有很多潛移默化的東西。他們會是推行工業化的正規軍。”


    司徒岑這迴足足靜默了一盞茶的功夫,方道:“你們的鐵路是個什麽模樣,我去看看。”


    賈琮笑道:“我有照片,早知道給你帶來。”


    司徒岑吃了口酒:“不急。”過了會子又問,“你還藏著什麽新鮮物件我不知道的?”


    賈琮想了想道:“研究了這麽多年的鎢絲真空電燈泡,去年終於改良突破了,亮度足夠且連續亮了九天多,過不了多久就能量產推廣。還有電話,這個項目也是十幾年前就有原理的,也是前兩年才剛剛弄出來,還有的改良呢。”


    “有照片麽?”


    “有。”


    司徒岑撂下筷子:“走,去你們府裏看去。”


    “喂!熱菜才剛上來!我們一直說話,我都沒吃幾口!”賈琮道,“而且學校附近的飯館不許浪費糧食,不信你敢走試試?信不信學生和夥計都上來念叨你。”司徒岑無奈,看了他會子,又拿起筷子。賈琮笑眯眯道,“不過可以打包帶走。”


    “不必了。”司徒岑沒好氣道,“吃完了再走。”


    “就是嘛!照片又飛不走!”賈琮歡快的道,“當吃飯時就該吃飯!”


    後頭司徒岑便埋頭吃飯,賈琮逗他說話也不答,甚是無趣。吃完便同往榮國府而去。


    立在梨香院門口,司徒岑忽然道:“你這個攝政王居然不弄座王府?”


    賈琮道:“要弄啊!不過不是現在,還得等一等。”他擠擠眼,“咱們不是強盜,不能強搶不是?”親兵開了門,賈琮一麵走一麵說,“咱們又不是沒錢,光明正大買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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